京城,南城根,污水横流的“烂泥巷”。
这里是被繁华帝都遗忘的角落,充斥着破败的窝棚、刺鼻的恶臭和麻木绝望的眼神。苏芷蜷缩在一间摇摇欲坠、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废弃窝棚最深处,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散发着酸馊气的破棉袄。她脸上涂满了污泥和煤灰,头发乱糟糟地挽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妇人髻,露出的皮肤也刻意弄脏,整个人散发着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令人避之不及的肮脏气息。
然而,那双藏在污垢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警惕、疲惫,以及被巨大冤屈和血仇点燃的冰冷火焰。
外面,追捕的喧嚣,从未停歇。官兵粗暴的吆喝声、踹门声、哭喊求饶声、以及悬赏告示被一遍遍宣读的声音,如同无形的绞索,时刻勒紧着她的喉咙。
“搜!仔细搜!挨家挨户!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捉拿钦犯苏芷!毒杀诰命夫人!赏银千两!”
“窝藏者同罪!杀无赦!”
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踹开了隔壁的窝棚门,传来一阵打砸和惊恐的哭嚎。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紧绷如弓,手己悄然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陨铁工具。她计算着距离,如果被发现,拼死一搏,或许能拉几个垫背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能透过窝棚的破洞缝隙照射进来,映照着她沾满污垢的脸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佝偻着背、浑身散发着恶臭、脸上布满脓疮的“老乞丐”,看似漫不经心地从窝棚前踉跄走过,仿佛被官兵的动静吓到,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窝棚门口,恰好挡住了官兵的视线。
“滚开!老不死的!” 一个官兵嫌恶地踹了他一脚。
“老乞丐”哼哼唧唧地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赔罪,在转身踉跄离开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快如闪电——一个硬邦邦、带着体温的东西,被精准地塞进了苏芷蜷缩在角落、微微张开的手心!
苏芷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死死攥紧那东西,触感是粗糙的木纹。她甚至没看清那“老乞丐”的正脸,只记得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官兵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苏芷这才敢摊开手心。借着窝棚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深褐色木牌。木牌边缘粗糙,正面没有任何文字,只雕刻着一弯极其简洁、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韵律的——新月!
明月楼!
裴景珩离京前安排的暗棋,终于启动了!
木牌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揉成一团的油纸。苏芷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用炭笔写着一个地址:“西市,老槐树胡同,第三家染坊后院,敲三短两长。”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趁着夜色最浓,追捕稍有松懈的间隙,苏芷如同最灵巧的影子,凭借着对京城底层巷陌的熟悉(得益于穿越前法医的经验和对贫民区的了解),七拐八绕,避开了数道巡逻的官兵,终于来到了西市边缘那条狭窄、弥漫着刺鼻染料气味的“老槐树胡同”。
第三家染坊的后院墙异常高耸。苏芷按照指示,在斑驳的木门上,轻轻敲击:笃、笃、笃…笃、笃。
短暂的死寂后,门内传来细微的机括声响。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布衣汉子探出头,目光如电般扫过苏芷伪装后的脸,最后落在她手中紧握的那块新月木牌上。
汉子微微颔首,侧身让开。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危险。眼前是一个堆满染缸和晾晒布匹的寻常后院,空气中弥漫着靛蓝和茜草混合的味道。然而,当汉子带着苏芷穿过一道不起眼的、伪装成染缸架子的暗门,进入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时,一切都变了。
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萤石。空气干燥而洁净,带着淡淡的檀香。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汉子在石门上按了某种复杂的顺序敲击了几下。石门缓缓滑开。
门后,是一个布置得古朴雅致、灯火通明的地下大厅。厅内陈设简单,几把太师椅,一张紫檀木桌,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一个身着素色长裙、面覆轻纱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她的身形窈窕,气质却沉静如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女子缓缓转过身。
轻纱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夜空寒星的眼眸。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在苏芷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楼主。” 带路的汉子恭敬行礼,随即无声退下,关上石门。
大厅内只剩下苏芷和这位神秘的明月楼主。
“苏姑娘,” 楼主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清冷如玉珠落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一路辛苦了。景珩离京前,曾托付明月楼,护你周全。”
苏芷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她微微欠身:“多谢楼主援手之恩。” 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沙哑。
明月楼主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她缓步走到紫檀木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被揉得有些皱、边缘沾染着大片暗褐色、早己干涸凝固的——血迹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那干涸的血迹,如同狰狞的烙印,瞬间刺痛了苏芷的眼睛!
“这是景珩的人,从凉州卫,九死一生送出来的。” 明月楼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凝重。她将信封递给苏芷。
苏芷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染血的密信。信封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她深吸一口气,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同样涸的血迹浸染了一角,字迹潦草、急促,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是在极度紧迫、甚至可能是负伤的情况下仓促写就,每一个笔画都带着挣扎的痕迹:
“信我!”
开篇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芷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种穿透时空的、近乎恳求的信任!
“祖母之死必有冤屈!” 这一句,让苏芷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京城险恶,速来凉州!”命令般的急切。
“边城义庄,吾等你!”一个明确而带着阴森气息的汇合地点。
“一切,当面分说!”
落款是力透纸背、几乎要划破纸张的两个字:“景珩。”
字迹潦草,语焉不详,充满了紧迫感和巨大的信息量。那干涸的血迹,更是无声地诉说着传递这封信所付出的惨烈代价,以及凉州卫那边可能同样险恶的处境。
看着这封染血的、只有寥寥数字却重逾千斤的信,苏芷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沸油锅。
老夫人的临终指控,字字泣血,首指裴文博是构陷林家、害死她外祖父的元凶!那是她血脉相连的血仇!
裴景珩,是裴文博的儿子!是血仇仇人的儿子!
可此刻,她手中却握着这个“仇人之子”用血写就的“信我”,让她去千里之外的边关找他!他甚至知道祖母的死讯,并笃定其中有冤屈!
信任?怀疑?仇恨?依赖?这些截然相反的情绪如同狂暴的飓风,在她心中疯狂撕扯、碰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间那枚温润却仿佛带着灼热温度的莲花玉佩。
玉佩传来的熟悉暖意,裴景珩过往无数次舍命相护、坦诚以待的画面,以及他信中那力透纸背的“信我”二字…最终,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压倒了翻腾的仇恨迷雾。
她选择相信他!相信裴景珩这个人!相信他对她的情意,相信他对真相的执着!祖母之死,她必须查明!自己的冤屈,必须洗刷!而这一切的关键,或许真的就在凉州,在裴景珩身边!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更深的阴谋陷阱,她都必须去!
苏芷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迷茫、痛苦、挣扎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她看向明月楼主,声音清晰而决绝:“楼主,请助我离京,前往凉州!”
明月楼主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她微微颔首:“好。景珩所托,明月楼自当尽力。路线、身份、护卫,都己安排妥当。”
三日后,一支规模不大、满载着西北紧缺的茶叶和丝绸的商队,缓缓驶离了戒备森严的京城西门。
守城的官兵仔细盘查着商队每个人的路引和货物。商队管事是个笑容可掬、满口生意经的胖商人,点头哈腰地递上厚厚的通关文牒和一袋沉甸甸的“茶水钱”。官兵们不耐烦地翻看着货物,重点检查了其中一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看似运载贵重货物的马车车厢。
车厢内,堆满了打包严实的布匹箱子。在箱子最深处,一个狭小的、经过特殊改造的夹层里,苏芷蜷缩着身体。她换上了一身粗布男装,脸上涂抹着改变肤色的药膏,眉毛加粗,嘴唇干裂,看上去就像一个营养不良、沉默寡言的小伙计。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官兵的吆喝和盘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夹层内空气混浊,闷热难当。她紧紧攥着怀中的陨铁工具套组和那枚莲花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力量来源。
“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别挡道!” 外面传来官兵不耐烦的呵斥。
沉重的城门在商队后方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那座带给苏芷无尽荣耀、也带来滔天血债和巨大冤屈的帝都。
马车开始颠簸前行。当车轮碾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进入京郊的旷野时,苏芷才敢透过夹层极其隐蔽的微小缝隙,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高耸的京城轮廓。
别了,京城。别了,过往的一切。
商队一路向北,车轮滚滚,卷起漫天黄尘。窗外的景象,从京畿的富庶农田,逐渐变为荒凉的黄土高坡,最终被一望无际、砾石遍布的戈壁滩所取代。呼啸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卷起沙尘,打得车篷噼啪作响。气温骤降,即使裹着厚厚的棉衣,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
苏芷大部分时间依旧藏在夹层里,只有夜深人静、在荒僻驿站休整时,才能短暂出来透口气。她沉默地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下,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是光秃秃、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轮廓。天地苍茫,人如蝼蚁。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渺小感笼罩着她。
前路,是苦寒的边关、虎狼环伺的战场、错综复杂的势力、扑朔迷离的真相,还有那个在血与火中挣扎、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去的男人。
未知的凶险如同蛰伏在戈壁深处的饿狼,随时可能扑出。
复杂的身世恩怨如同一团乱麻,血仇与情仇交织,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枉死的外祖父一家,为了死不瞑目的裴老夫人,为了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也为了心中那份无法割舍、即便隔着血海深仇也无法彻底熄灭的情愫…
她必须去!
马车在通往凉州卫的官道上疾驰,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枯燥的声响。苏芷裹紧了身上粗糙的粗布衣衫,隔着衣物,再次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陨铁工具和那枚温润的莲花玉佩。
冰冷的陨铁,是她的武器,她的依仗。
温润的玉佩,是她的血脉,她的牵绊,也是她此刻心中唯一的光。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车篷和漫天风沙,坚定地投向西北方向——那片孕育着风暴、也孕育着希望的土地。
“景珩,等我。” 她无声地低语,疲惫的眼中燃烧着永不屈服的光芒。
“边城义庄,我来了。”
风沙漫天,前路茫茫。一场跨越千里、牵动两代血仇与情仇的边关风云,即将在苦寒的凉州卫,拉开它更加惊心动魄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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