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禁苑,万籁俱寂,唯有凛冽的寒风在高耸的宫墙间呜咽穿梭,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观星台孤悬于宫城西北角,是整座皇城离天穹最近之处,亦是最清冷孤寒之地。裴景珩与苏芷在两名气息完全融入黑暗的御前暗卫引领下,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穿过重重森严的守卫与复杂的回廊,终于踏上了这座由冰冷汉白玉砌成的古老高台。
夜空中星河璀璨,浩瀚无垠,星图罗列,仿佛蕴含着宇宙间无穷的奥秘与冰冷的法则。而皇帝,这位天下至尊,此刻只披着一件玄色暗龙纹的大氅,孤身伫立在巨大的星图仪旁,背影在清冷的星辉下显得格外萧索,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凝。他微微仰头,望着满天星斗,不知在思索什么。
引路的暗卫无声退入观星台边缘的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老太监赵德侍立在更远处的角落,低眉垂首,枯槁的身形几乎与石柱的阴影融为一体。
寒风卷起苏芷鬓边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更冷的,是此刻台上凝滞如冰的气氛。她与裴景珩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皇帝缓缓转过身。星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副己显苍老却依然威严的面容,眉宇间是积年的沉郁与深不可测的城府。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裴景珩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苏芷身上,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杜衡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的证据,交出来。”
没有疑问,是命令。
苏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上前一步,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那份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密档复制件——那几页记录了杜衡与北狄王庭交易密码的“水影绢”,以及那两封密信草稿的拓印。她双手奉上。
赵德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步上前,接过绢纸,再躬身呈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展开水影绢,借着星台上微弱的宫灯光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晦涩的密码符号和密信草稿上的字句。当看到密信中提及的军械数量、粮草交割地点,以及那与凉州截获密信如出一辙的独特暗语格式时,他握着绢纸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瞳孔深处猛地收缩,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怒与杀意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然而,这汹涌的情绪瞬间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与不屑,将水影绢随手丢还给赵德,声音如同淬了冰:
“就凭这些?” 他锐利的目光刺向苏芷,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杜衡乃当朝右相,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天下!他大可辩称这是尔等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是凉州卫余孽,或是北狄细作,意图离间我君臣,搅乱朝纲!仅凭此物,就想扳倒一位辅政二十年的宰相?苏芷,你把朝堂博弈,想得太简单了!”
皇帝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观星台上。他点出的正是最致命的弱点——证据的“来源”和“可信度”在朝堂攻讦中,极易被杜衡反咬一口。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裴景珩,强忍着肩伤未愈的剧痛和元气的亏损,向前一步,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他的声音因伤势而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寒风,清晰地响起:
“陛下!臣裴景珩,斗胆恳请陛下,彻查二十年前镇北将军林震天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一案!此案与…与先太子殿下暴薨之惊天秘闻,必有千丝万缕之关联!杜衡、刘瑾构陷林将军,其根本目的,极可能就是为了掩盖毒杀先太子的弥天大罪!”
“轰——!”
“先太子暴薨”这五个字,如同在死寂的冰湖中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
皇帝猛地转身!动作之快,带起了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嘲讽,而是瞬间爆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杀意!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死死钉在裴景珩身上,仿佛要将他当场洞穿、碾碎!
“你们…” 皇帝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低沉得如同深渊咆哮,“…知道多少?!”
整个观星台的气温仿佛骤降至冰点,连呼啸的寒风都为之凝滞。赵德在阴影中猛地抬起了头,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的震惊。
面对这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帝王之怒,苏芷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但她没有丝毫退缩,迎着皇帝那足以杀人的目光,再次上前一步,与裴景珩并肩而跪。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那枚承载着老夫人最后遗言与真相的玉簪,轻轻一按机括,抽出那卷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丝帛遗书!
她将丝帛高高举起,让星台微弱的光芒能照见上面颤抖的字迹,声音清冽如冰泉,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陛下请看!此乃裴老夫人临终前亲笔遗书!老夫人以性命为证,揭露当年真相:构陷林将军之主谋,正是己故大太监刘瑾与当朝右相杜衡!而关键证人林福,被刘瑾秘密关押于‘幽泉狱’!此人手中握有刘瑾与杜衡密谋构陷林将军的密信原件,铁证如山!”
她略微停顿,迎着皇帝愈发深沉可怕的目光,抛出了那足以颠覆乾坤的惊雷:
“老夫人遗言更指明,杜衡、刘瑾构陷林将军,其真正目的,绝不仅仅是夺取兵权!更是为了掩盖他们毒杀先太子殿下的滔天罪行!先太子殿下薨逝前半月,曾秘密调查一桩涉及北狄与朝中重臣勾结、侵吞巨额军饷的大案!而负责为太子殿下暗中传递消息、收集证据的关键接头人,正是镇北将军林震天!”
此言一出,仿佛九天惊雷炸响在观星台上!
皇帝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苏芷手中那方小小的丝帛,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暴怒、痛苦、以及一丝…深埋己久的、被触动的剧痛!赵德在阴影中,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十年前,先太子正值盛年,贤名远播,地位稳固,却突然在东宫暴毙,死因成谜,成为皇室最大的禁忌与伤痛!原来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阴谋!林震天将军满门忠烈,竟是因为卷入了这场针对储君的弑君阴谋而被灭口!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观星台。只有寒风在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哀嚎。
许久,皇帝缓缓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那玉佩色泽温润,雕刻着半条栩栩如生的五爪盘龙——其纹路、质地,竟与赵德之前交给苏芷的那枚龙纹玉牌,隐隐契合!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看到了血雨腥风的过往。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孤狼般蛰伏隐忍、终于等到猎杀时刻的狠厉:
“朕…在这至尊之位上,隐忍蛰伏了二十年。”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等的…就是今日。”
他话锋陡转,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裴景珩和苏芷:
“但杜衡老贼,早己不是二十年前的杜衡!他己暗中勾结御林军副统领,掌控了宫城近半禁卫!三日后,便是太后寿宴…” 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他必在彼时,发动宫变!”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两个极其小巧、通体乌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蜡丸,丢在裴景珩和苏芷面前的冰冷地面上。
“服下此丸,可呈假死之态十二个时辰,脉息断绝,形同朽木,纵是神医亦难辨真假!” 皇帝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容置疑,“明日,朕会下旨将你二人打入诏狱!杜衡必不会放过此良机,定会亲临‘处置’!你们就在诏狱里,当着杜衡的面,‘暴毙’!”
“只有你们‘死’了,杜衡才会彻底放心,才会在太后寿宴之上,毫无顾忌地亮出他所有的底牌!”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冷酷的算计,“这是唯一能将他连根拔起、永绝后患的机会!亦是你们…为林家、为裴家、为先太子、也为你们自己,讨回血债的唯一生路!”
“服下!或者…现在就死!”
寒风卷过观星台,吹得那两枚乌沉沉的毒丸微微滚动,如同深渊恶魔凝视的眼睛。皇帝的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身影融入身后浩瀚冰冷的星图之中,仿佛化身为执掌命运与毁灭的神祇。
裴景珩与苏芷的目光落在那两枚决定生死的毒丸上,又缓缓抬起,望向彼此。在那双深邃如渊、那双清冽如冰的眼眸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东西——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对这残酷棋局背后那线生机的孤注一掷!
没有犹豫。
两人同时伸出手,捡起了那枚属于自己、通往地狱边缘的“钥匙”。
冰冷的蜡丸,在掌心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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