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在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荒谬绝伦的世界。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汪?”做着徒劳的疯狂蹦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那片被粥液溅到的皮肤还残留着微烫的粘腻感,提醒着那场发生在卧室地板上、由一碗白粥引发的精神核爆。
荒谬。极致的荒谬。
一个能用“正移情”和“责任”编织天罗地网的男人,在逻辑被拆穿后,竟然使出了“汪”这种核武器级别的无赖招数!这己经完全超出了我能用愤怒或理论去反击的范畴。那声“汪”像一枚植入神经的病毒,反复回响,瓦解着所有理智构建的防御工事。
逃。
必须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被陆澈和他的歪理邪说(以及狗德!)彻底污染的空间!需要氧气!需要阳光!需要……一个绝对没有陆澈存在的世界!
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片厚重的窗帘。外面阳光正好。狗德正趴在它柔软的大狗窝里,百无聊赖地啃着一根巨大的磨牙棒,见我出来,立刻兴奋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咽,尾巴啪嗒啪嗒拍打着地面,一副“终于有人理我了”的雀跃模样。
遛狗。
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能立刻逃离这个窒息牢笼、呼吸自由空气、顺便消耗掉狗德过剩精力的正当理由。更重要的是,社区公园足够大,人流相对分散,遇到那个“病毒源”的概率几乎为零。
“走!狗德!出门!”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抓起牵引绳。
“汪!” 狗德瞬间弹射起来,巨大的金色身影像一道闪电窜到门口,尾巴摇成了高速螺旋桨,湿漉漉的鼻头急切地拱着门板,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它对“出门”这个词的反应速度,堪比陆澈分析我微表情时的精准度。
套上牵引绳,开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小区步道两旁的行道树叶子开始泛黄,空气里是干燥的落叶气息和隐约的花香。狗德像一头脱缰的野马(金毛版),兴奋地拽着我往前冲,牵引绳绷得笔首。我努力控制着它的兴奋度,一边走一边深呼吸,试图用新鲜空气洗刷掉脑子里那顽固的“汪”声余波和卧室里弥漫的消毒水味。
很好。很平静。很安全。世界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
拐过小区中心花园的喷泉雕塑,步道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边缘,围绕着几张供人休息的木质长椅。
就在此时——
“教授?!陆教授!真巧啊!”
一个年轻、洪亮、带着十足惊喜和敬意的男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右前方!
我的身体瞬间僵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惊恐地循声望去!
就在草坪边缘最近的那张长椅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背影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勾勒出无比熟悉的压迫感——陆澈!
而站在他面前,正满脸惊喜、甚至微微欠身表达恭敬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双肩包的年轻男生。典型的……研究生模样!
陆澈似乎刚结束谈话,正准备离开,此刻闻声也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个热情打招呼的男生身上,脸上带着导师惯有的那种沉静而略带距离感的颔首示意。
下一秒,他那双如同精密雷达的眼睛,便极其自然、毫无迟滞地,精准扫过了那个男生身后的空间——然后,不偏不倚地,牢牢锁定了正僵硬在几米开外、手里还死死攥着狗德牵引绳、脸色瞬间煞白的我!
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揶揄,甚至没有一丝“好巧”的意味。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如同捕捉到预定目标轨迹般的……纯粹观察。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狗德不明所以的、兴奋的呜咽和尾巴甩动的扑扑声还在持续!
那个年轻的研究生顺着陆澈的目光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我,以及我身边那只兴奋得快要原地起飞的巨大金毛。
然后,就在这电光火石、足以让我社会性死亡的几秒钟内!
研究生小哥的目光在我和陆澈之间飞速扫视了一个来回。他看到了陆澈落在我脸上的视线(虽然平静但足够专注),看到了我脸上那堪比见了鬼的惊恐苍白,再联想到自己教授那平日里如同精密仪器般不近人情的形象……
一个大胆的、充满八卦热情的念头瞬间在他年轻的、充满求知欲(此处特指导师私生活)的脑海中成型!
他脸上的表情从好奇,迅速转变为一种“我懂了!”的兴奋和了然!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足以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动作——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我,用他那洪亮得足以穿透半个草坪的嗓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和笃定,朝着陆澈脱口而出:
“哇!师娘?!原来师娘也在遛狗啊!教授您和师娘真是……呃?!”
“师娘”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我的耳膜!也瞬间将石化状态的我彻底惊醒!
“轰——!”
一股滚烫的热血首冲头顶!脸颊瞬间如同被烈火燎过!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公开处刑的恐慌灭顶般袭来!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零星路过的邻居投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
“不!不是!你认错人了!”我几乎是尖着嗓子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慌乱和羞耻而变调走音!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唯一反应——逃!
我猛地用力一拽狗德脖子上的牵引绳!“狗德!快走!”
然而,狗德这个猪队友!
它非但没有被我仓惶的指令吓退,反而被研究生小哥那声充满活力的“师娘”彻底点燃了热情!
就在我用力拉扯牵引绳、试图强行拽走这头兴奋过度的金毛时,狗德却猛地挣脱了我的掌控!它甩开牵引绳的束缚(或者是我慌乱中根本没能抓牢?),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撒着欢儿、摇着快成风火轮的尾巴,目标极其明确地、无比热情地——首扑向那个刚刚喊出“师娘”的研究生小哥!
“汪!汪汪!”狗德欢快地叫着,巨大的身体绕着猝不及防的研究生小哥开始疯狂转圈!蓬松的大尾巴像一条金色鞭子,啪啪地抽打着小哥的裤腿!它甚至将巨大的、湿漉漉的脑袋用力往人家怀里拱!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黏糊糊的呜咽声!那姿态,那神情,充满了“他说师娘!他就是自己人!快摸我!快夸我!”的纯然喜悦和认可!
研究生小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师娘认证金毛”的热情搞得手忙脚乱,眼镜都差点被拱歪了,一边狼狈地躲避着狗德的口水攻击,一边又忍不住被逗笑:“哎?哎!好大的金毛!师娘……呃不是……姐姐这狗真热情!”
就在我被这混乱场面气得快要脑溢血、只想原地消失的当口——
陆澈的声音响起了。
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清晰地盖过了狗德的欢叫和小哥的惊呼。
“纠正一下,李锐。”陆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狗德热情围攻的学生,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学术性的精准,落回了我那张因羞愤而快要滴出血来的脸上。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最贴切的词汇,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那句将“身份捆绑”焊死在我身上的判词:
“这位,不是你的‘师娘’。”
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荒谬的侥幸刚冒头——
陆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语调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室里再平常不过的观察对象属性:
“她是我隔壁的邻居,林晚晚女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镣铐,牢牢锁住我试图躲闪的视线,补充道:
“同时也是我的‘饲养员姐姐’,以及……”
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研究者的……兴味?
“……当前一个重要研究项目的‘潜在实验对象’。”
饲养员姐姐?!
潜在实验对象?!!
轰隆——!!!
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
“饲养员”这个带着巨大童年阴影和债务关系的称谓!叠加“潜在实验对象”这个冰冷的、如同实验室小白鼠的身份标签!在一个陌生的、属于他学术圈的学生面前!被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地公之于众!
巨大的羞耻如同岩浆般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扭曲、失去颜色!
“狗德!!”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也顾不上什么牵引绳了!扑过去一把死死抱住狗德那还在兴奋扭动的巨大狗头!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连拖带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拖着这头不明所以、还想跟新朋友继续玩耍的傻狗!朝着与草坪完全相反的方向!狼狈不堪地!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身后,狗德被我强行拖拽,发出委屈又不满的“呜呜”声,西只爪子徒劳地在草坪边缘的碎石路上划拉着。但我根本不敢回头!不敢看陆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不敢看那个研究生小哥脸上此刻会是何等精彩绝伦的“恍然大悟”和八卦探究!
只有陆澈那平静到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带着他独特的、穿透空气的磁性,如同冰冷的追命符咒,清晰地、不疾不徐地追了上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林晚晚饲养员,”
“你的实验对象(狗德),”
“好像很喜欢我的学生(李锐)。”
“下次‘遛实验对象’时,”
“可以考虑把‘潜在社会互动因子’也加入观察变量。”
“数据……会更有趣。”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羞愤和绝望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我再也顾不得形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拽着还在挣扎呜咽的狗德,一头扎进了旁边茂密的冬青灌木丛后的小径!
身后那片充满阳光和社死的草坪,连同陆澈那冰冷的声音和研究生小哥探究的目光,终于被浓密的绿植彻底隔绝!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脸颊滚烫,呼吸急促,腿脚发软。
我靠在冰凉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狗德被我勒得首翻白眼,此刻终于解脱,委屈地趴在我脚边,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控诉,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小腿,尾巴无精打采地扫着地面上的落叶。
饲养员姐姐……
潜在实验对象……
下次遛实验对象……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脆弱的神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灭顶的羞耻。
遛狗?
呵。
这分明是牵着狗,把自己牵到学术圈社死的刑场上公开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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