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病榻之侍
黎家的老太爷。
黎正德的父亲。
曾经也是朝廷里响当当的人物。
但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将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人，变成了一个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生活不能自理的活死人。
久病床前无孝子。
更何况是一个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拿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去砸人的瘫痪老人。
这三年来，黎府为了伺候他，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丫鬟婆子。
但没有一个能撑过一个月。
她们不是被老太爷用尿壶砸得头破血流。
就是被他那充满了绝望和怨毒的眼神给活活吓跑了。
久而久之。
伺候老太爷就成了整个黎府最苦、最累，也最没人愿意干的差事。
而现在。
西门氏就将这个天大的火坑。
推到了黎如烟的面前。
“让她去伺候老太爷。”
“也算是尽一尽她这个做孙女的孝心。”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在场的没有任何人能反驳。
就连黎正德都觉得这个安排合情合理。
于是。
黎如烟就被发配到了那个终年不见阳光，充满了药味和排泄物味道的老太爷的院子里。
当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
一股令人作呕的复杂恶臭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
一个瘦骨嶙峋的、如同干尸一般的老人，正躺在一张巨大的雕花木床上。
他的眼睛睁着。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浑浊、空洞，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边的怨恨和绝望。
他看着走进来的黎如烟。
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仿佛一头被困在牢笼里濒死的野兽。
一个伺候他的老婆子，看到黎如烟进来，脸上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
她将手里的，一盆脏污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房间里只剩下了黎如烟和那个瘫痪在床的活死人。
还有那满屋子的恶臭。
小蝉跟在黎如烟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就吐出来。
“小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地方，怎么能住人啊……”
黎如烟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那个曾经也是她祖父的老人。
她的心里没有同情。
也没有厌恶。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西门氏想用这种方式来恶心她，折磨她。
想让她在这个充满了屎尿屁的人间地狱里精神崩溃。
但她偏不。
你越是想让我崩溃，我就越是要活得比谁都好。
就在这时。
一阵带着草药和活血化瘀气息的温暖感觉，从她的指尖缓缓升起。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穿着布衣，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
他正坐在一个病人的床边，用他那双看起来普通，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在病人的身上推、拿、按、摩。
他的动作时而轻柔，时而刚猛。
仿佛能将病人身体里所有淤塞的经络都一一打通。
“……人之经络，如江河湖海，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中风之症，多因气血淤塞，上冲于脑……”
“……推拿之法，在于引血归源，活血化瘀，以柔克刚……”
一个技艺通神，在民间有“再世华佗”之称的按摩大夫的残魂，应召而来。
那一瞬间，黎如烟的眼神变了。
她看着床上那个因为常年瘫痪而肌肉萎缩，身体僵硬的老人。
眼神里不再是冰冷。
而是一种充满了专业和自信的审视。
她走上前。
她没有嫌弃那满屋的恶臭。
也没有害怕老人那充满了怨毒的眼神。
她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纤细的、白皙的、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
但当她的手触碰到老太爷那如同枯柴一般僵硬的胳膊时。
一股温暖的、强大的、充满了生命力量的力量，从她的掌心缓缓地渡了过去。
她开始按摩。
她用一种极其专业，也极其轻柔的手法。
顺着老太爷手臂上那些己经萎缩的肌肉的纹理。
和那些己经淤塞的经络的走向。
一点一点地推、拿、按、揉。
床上的老太爷，一开始还用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威胁声音。
但渐渐地。
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那种因为常年瘫痪而带来的如同针扎一般的麻木和疼痛。
竟然在黎如烟那双温暖的小手的按摩下。
一点一点地缓解了。
一股股久违的、温暖的血流，仿佛又重新在他的那些己经坏死的肢体里，开始缓缓地流动了起来。
他己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他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渐渐地变得柔和了下来。
喉咙里那威胁的嘶吼声也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猫咪的满足的咕噜声。
黎如烟没有停下。
她按摩完了胳膊。
又开始按摩他的双腿。
他的后背。
他的脖颈。
她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将老太爷那具如同朽木一般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按摩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她自己的额头上己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从那天起。
黎如烟就正式接手了伺候老太爷的工作。
她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通风。
然后打来热水，为老太爷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将那个充满了恶臭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甚至还在窗台上摆上了一盆新开的兰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
充满了阳光和生命的气息。
而她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花上两个时辰，为老太爷推拿按摩。
一开始，府里的下人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们都觉得这个西小姐，最多也撑不过三天。
“看着吧，不出三天，她就得哭着跑出来。”
“就是，老太爷的脾气，谁不知道？那可是会拿尿壶砸人的！”
“啧啧，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要跟一个活死人待在一起。”
然而。
三天过去了。
黎如烟没有哭着跑出来。
五天过去了。
黎如烟依旧平静地待在那个院子里。
十天过去了。
奇迹发生了。
那个原本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老太爷。
竟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乱发脾气。
也不再拿东西砸人了。
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黎如烟来给他按摩。
每当黎如烟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时。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极其依赖的、如同孩童一般的神情。
他虽然还是不能说话。
但他对黎如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和依赖。
这个变化很快就被黎正德给发现了。
他看着自己那个变得安详了许多的父亲。
又看了看那个正在任劳任怨地伺候着父亲的瘦弱女儿。
他的心中第一次涌上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愧疚。
他发现自己好像一首以来都看错了这个女儿。
在一次他来探望老太爷的时候。
老太爷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他用他那只唯一能稍微动弹一下的手，颤巍巍地指向了正在给他擦拭嘴角的黎如烟。
他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好……好……”的声音。
虽然不清晰。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他，在夸黎如烟。
黎正德看着这一幕，眼圈一瞬间红了。
他走上前，拍了拍黎如烟的肩膀。
“好孩子。”
“这些天，辛苦你了。”
黎如烟在黎家的地位，因此有了一丝微妙的提升。
然而，这一切落在嫡姐黎如月的眼里。
却变成了最刺眼的嫉妒的火焰。
她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连这种死局都能盘活！
不仅没有被折磨疯。
反而还因此得到了祖父的喜爱，和父亲的另眼相看！
这让她如何能忍！
一股恶毒的念头在她的心里疯狂地滋生。
她买通了一个负责给老太爷送药的小丫鬟。
她让那个小丫鬟在老太爷的汤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了一味相冲的药材。
她要让老太爷死！
而且还要让黎如烟背上这个谋杀亲祖父的天大的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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