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寸断的念想
禁闭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三天禁闭，期满了。
黎如烟从阴暗的角落里，缓缓站起身。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神却亮得吓人。
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的孤狼。
门外，站着小蝉。
她的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看到黎如烟出来，她扑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您受苦了……”
黎如烟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问：“画呢？”
小蝉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她指着屋里，泣不成声：“在……在桌上……”
黎如烟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
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堆破碎的纸片。
那曾经是一幅完整的《寒江独钓图》。
是她那个早己逝去的、温婉如水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画上的每一笔，都曾是她深夜里唯一的慰藉。
现在，它变成了一堆垃圾。
被撕碎，被践踏，被最恶毒的方式，宣告了死亡。
黎如烟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股腥甜的血气，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这是比杖毙更狠的酷刑。
黎如月，要杀的，是她的心。
小蝉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知道，这幅画对小姐有多重要。
她以为，小姐会崩溃，会大哭，会发疯。
但黎如-烟没有。
她站在桌前，看着那些碎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小蝉以为她变成了一尊雕像。
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似无的、带着檀香和丝线气息的风，轻轻地拂过了她的指尖。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坐在绣架前，白发苍苍，眼神专注的老妪。
她的手指，灵巧得像在跳舞。
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在她指尖穿梭，将一块破损的龙袍，修复得天衣无缝。
“……苏绣，以针法细腻见长……”
“……乱针绣，讲究线条交错，层层相加……”
“……而‘无痕绣’，乃是宫廷秘技，以丝为骨，以线为肉，可将破损之物，还原本貌，肉眼难辨……”
一位技艺通神的宫廷绣娘的残魂，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悄然降临。
黎如-烟那双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里，渐渐地，涌上了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的专注。
她没有哭闹。
也没有去向任何人申诉。
她知道，没用。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痛苦。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伸出手，用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开始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的碎片，捡拾起来。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情人的肌肤。
仿佛那些不是冰冷的纸片，而是有生命的东西。
“小姐……”小蝉想上前帮忙。
“别碰。”黎如-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将所有的碎片，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大大小小，足有上百片。
然后，她开始做一件在小蝉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开始拼图。
她将那些毫无规律的碎片，按照画面的纹理，山石的走向，水波的涟漪，一点一点地，拼凑在一起。
这是一个浩大到令人绝望的工程。
但黎如-烟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她的眼神，专注到了极点。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一堆碎片。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从白天，到黑夜。
再从黑夜，到黎明。
黎如-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小蝉几次想劝她，都被她那双专注到可怕的眼睛，给逼了回去。
两天后。
桌子上，那幅破碎的画，竟然奇迹般地，被她完整地拼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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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蝉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无法想象，小姐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
黎如-烟从自己那只破旧的针线篮里，拿出了一根最细的绣花针，和一卷最普通的白色丝线。
她坐在油灯下，开始了更令人窒息的工作。
修复。
她的手指，仿佛被赋予了魔力。
那根普通的绣花针，在她手中，变得灵动无比。
她没有用任何胶水。
她用的是一种小蝉完全看不懂的针法。
那是一种极其精妙的、近乎于道的“无痕绣”。
她将丝线，从纸张的侧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穿刺进去。
然后，再从另一片碎片的侧面穿出。
两片碎片的边缘，就这样被一根根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丝线，牢牢地“缝合”在了一起。
她缝合的，不是纸。
是纸张内部的纤维。
这需要对手上的力道，有精准到毫厘的控制。
更需要耗费无法想象的心神和精力。
油灯的灯花，爆了一次又一次。
黎如-烟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但她的手，却越来越稳。
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亮。
她仿佛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修复的，不仅仅是一幅画。
更是她那颗被撕碎的、濒临崩溃的心。
黎如月以为，她毁掉的是一件死物。
她错了。
只要念想还在，只要这双手还能动。
就算你把它撕成一万片，我也能，一片一片地，把它给你缝回来！
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
但黎如-烟，甘之如饴。
因为她知道，每缝合一道裂痕，她心中的恨，就深一分。
每连接一片碎片，她复仇的决心，就坚定一分。
黎如月。
西门氏。
你们等着。
等我把这幅画修好的那天。
就是我把你们，一片一片，撕碎的时候。
又过了几天。
黎如月听说黎如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哭不闹，不申不冤，还以为她是被打击得傻了，心中大为快意。
她觉得，这个小贱人，己经被自己彻底踩在了脚下。
羞辱够了，她便暂时放过了她，转而去寻别的乐子了。
府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只有黎如-烟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这天下午。
小蝉好不容易劝说黎如-烟休息片刻。
她打来一盆清水，想给小姐擦擦脸。
她将木盆放在架子上，转身去拿布巾。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她猛地回头。
只见那只木盆，不知为何，自己翻倒了。
一盆清水，洒了一地。
小蝉愣住了。
她走上前，扶起木盆，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在木盆的底部，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边缘整齐的破洞。
她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扔下木盆，冲出房间，跑到院子里的水缸旁。
水缸，是空的。
她又跑去厨房，拎起了她们平时储水用的木桶。
木桶，也是空的。
她颤抖着手，将水缸和木桶，一个个地翻过来看。
每一个储水的器皿，在底部，都赫然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被人用利器扎出来的破洞！
小蝉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
“小姐……不好了……”
“我们院子里……所有能盛水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全……全都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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