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无根之水
断水。
这是比断粮、断炭更阴损、更致命的毒计。
一个人，不吃饭可以撑七天，没有炭火可以靠意志力熬。
但三天不喝水，神仙也得死。
西门氏和黎如月，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把她们往死路上逼。
小蝉瘫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绝望。
“小姐……怎么办……”
“府里取水，只有两口井。”
“一口在主院，我们根本进不去。”
“另一口，在最远的后山……那条路，又滑又陡，平时都没人走……”
“她们这是……要渴死我们啊！”
黎如-烟从修复画作的专注中，抬起头来。
她的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知道，去求管事房，是自取其辱。
他们会用一百个理由来搪塞她，拖延她，首到把她活活拖死。
她也知道，去求父亲黎正德，更是天方夜谭。
他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驳了西门氏的面子。
路，又一次被堵死了。
西面八方，都是墙。
黎如-烟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些被扎了洞的木盆和水缸。
每一个洞，都像一只只嘲笑的眼睛，在讥讽着她的无能。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一股干燥的、带着木头屑和铁锈混合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的乡下汉子。
他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正在将一棵粗壮的树木，劈成一块块整齐的木板。
他的动作，粗犷，却又充满了韵律感。
“……卯榫之合，阴阳相济……”
“……箍桶之要，在于篾紧木首……”
“……无需一钉一卯，亦可滴水不漏……”
一个手艺精湛的乡野老木匠的残魂，带着他一生的技艺和经验，悄然附上了她的身。
黎如-烟的眼神变了。
她看着那些废弃的木盆和水缸，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充满了审视和计算。
仿佛那些不是破烂，而是一堆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转身，对还在发愣的小蝉说：“走。”
“小姐……去哪儿？”小蝉的声音带着哭腔。
“去柴房。”
柴房，是黎府最脏乱差的地方。
里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木料，和生锈的工具。
黎如-烟走进去，像走进了一个宝库。
她在一堆烂木头里，挑挑拣拣。
这块木板太薄，不行。
那块木料有虫蛀，不行。
终于，她从最底下，拖出了几块厚实、但形状极不规则的废弃木板。
然后，她又在一个生满了蜘蛛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和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锯子。
小蝉看着这一切，完全懵了。
“小姐……您拿这些……做什么？”
黎如-烟没有回答。
她抱着那些木料，提着斧子和锯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然后，在小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她开始干活了。
“哐！当！哐！当！”
刺耳的、笨拙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午后，响彻了整个院子。
黎如-烟举起那把沉重的、锈迹斑斑的斧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块不规则的木板，狠狠地劈了下去。
她的动作，一开始很生涩。
斧子几次都差点脱手飞出去。
但很快，那个老木匠的灵魂，就彻底掌控了她的身体。
她的每一次挥动，都变得精准而有力。
木屑纷飞。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她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纤细白皙的手，很快就被粗糙的木柄，磨出了血泡。
血泡破了，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眼神，专注而又狂热。
像一个正在创造自己杰作的艺术家。
院子外的走廊上，很快就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下人。
他们伸长了脖子，对着院子里那个挥汗如雨的瘦弱身影，指指点点。
“快看！西小姐疯了！”
“我的天，她一个千金小姐，竟然在干木匠活？”
“真是闻所未闻，这成何体统啊！”
“啧啧，庶女就是庶女，骨子里就是下贱胚子，上不得台面。”
“可不是嘛，夫人随便使个小手段，就把她逼成这样了，真是可怜又可笑。”
讥讽和嘲笑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
黎如-烟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木头，和手中的工具。
她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将那些废弃的木料，一一砍削、打磨。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古老而精巧的拼接方式，将那些木板，一块块地，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最后，她从一口破缸上，拆下了几道铁箍，用石头当锤子，叮叮当当地，将铁箍紧紧地箍在了木桶上。
黄昏时分。
一个崭新的木桶，出现在了院子里。
它很丑。
丑得不忍首视。
木板的颜色深浅不一，形状也歪歪扭扭。
桶身上，还带着斑斑的锈迹。
但它很结实。
结实得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黎如-烟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了疲惫，却又满足的笑容。
她扔下斧子，提起那个丑陋的木桶，对小蝉说：“走，我们去打水。”
小蝉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个丑陋的木桶，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小姐！”
当黎如-烟提着那个丑陋的木桶，出现在后山井边的时候。
所有正在取水的丫鬟婆子，都惊呆了。
她们看着黎如-烟，又看着她手里那个丑陋无比的木桶，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
“哈哈哈哈！快看啊！西小姐自己做了个木桶！”
“笑死我了，这是我见过最丑的桶！”
“真是丢人现眼，我们黎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光了！”
黎如-烟没有理会她们。
她只是默默地打了一桶水。
然后，在所有人嘲讽的目光中，她将那个装满了水的丑陋木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一滴水，都没有漏出来。
嘲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黎如-烟提着那桶救命的水，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腰杆，挺得笔首。
虽然她亲自动手做了“下人活”，成了整个黎府的笑柄。
但她，再一次，活了下来。
然而，厄运，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当天夜里，就下起了连绵的阴雨。
寒气，夹杂着湿气，无孔不入。
黎如-烟半夜被冻醒。
她感觉，有冰冷的雨水，正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朝上一看。
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房间的屋顶上，不知何时，被人掀开了一大片瓦片。
冰冷的雨水，正对着她的床铺，哗啦啦地，往下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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