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青石板路,声音细碎而密集,像无数急躁的手指在叩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湿木头和旧时光混杂的气味,那是“锦里”老街特有的呼吸。沈默撑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黑伞,伞骨在雨声中发出轻微的呻吟。他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口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匾:“苏韵绣坊”。
绣坊门口己经拉起了刺眼的黄黑相间警戒带,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显得格外突兀。几辆警车顶灯无声地旋转着,红蓝光芒将湿漉漉的墙壁和围观人群苍白的脸切割得光怪陆离。雨水顺着伞沿淌下,在沈默深灰色的夹克肩头洇开深色的水痕。他收起伞,递给守在警戒线外一个面色紧绷的年轻警员,出示了证件。警员的目光在他证件上的“市局刑事技术顾问”和那张过于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绣坊内里光线柔和,与外界的湿冷截然不同。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丝线气息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陈旧熏香。沈默的视线第一时间被屋子中央那巨大的绷架牢牢吸住。绷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各色丝线堆叠、交织,凤凰的尾羽己初具规模,金红耀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振翅欲飞。
然而,这华美图卷的中心,却是冰冷的死亡。
一个穿着素雅旗袍的女人,头微微歪向一侧,伏倒在绷架前。她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髻,一支素雅的玉簪斜插其中。她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地,另一只手却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向前伸出,拇指和食指微微捻着,似乎正要从旁边盛放各色丝线的小笸箩里,拈起下一根针。
一枚细小的银针,就斜斜地刺在她颈侧的皮肤上,针尾在灯光下闪烁着一丝幽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芒。针尖刺入处,皮肤微微发黑。
沈默的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扫过现场。地上没有明显的挣扎拖拽痕迹。女人伏倒的姿态自然,像是绣到精疲力竭时伏案小憩,只是那枚毒针,将这“小憩”定格成了永恒。他蹲下身,视线与桌面平行,细细观察着绷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杰作。百鸟的羽毛纤毫毕现,凤凰的眼眸尤其灵动,用的是极为繁复、需要极高功力的针法,丝丝缕缕的彩色丝线构成瞳孔的层次,竟有神光流转之感。
他的目光在凤凰眼睛处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苏绣以精细雅洁著称,但这凤凰眼中蕴含的野性和立体感…更像另一种针法的精髓。
“沈老师。”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打破沉寂。江枫穿着合身的警服,快步走了过来,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更衬得脸色凝重。她是新调任到市局刑侦支队、负责对接非遗保护相关案件的警员,干练中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死者是苏绣非遗传承人,林婉清大师。初步判断是颈动脉被毒针刺入,剧毒导致心脏骤停。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针上的毒?”沈默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
“实验室初步结果出来了,混合型神经毒素,提取自几种罕见植物,发作极快。针尖有倒刺结构,刺入后很难立刻拔出。”江枫语速很快,“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绣坊只有林大师一人居住,平时也只有几个固定的老学徒白天来。昨晚最后一个离开的学徒说,离开时林大师还在绣这幅《百鸟朝凤》,说要赶在月底一个重要的展览前完成。”
沈默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那幅刺绣上,尤其是凤凰的眼睛。“江警官,”他开口,“林大师最擅长的是苏绣,对吧?”
“当然,”江枫点头,“她是苏绣这一支的泰斗。”
沈默指向凤凰的眼睛:“那这眼睛的针法,用的是‘鬅毛针’。”
江枫一愣,凑近细看:“鬅毛针?”
“湘绣特有的针法,”沈默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一件器物,“主要用于表现走兽猛禽毛发和眼睛的质感,强调立体感和野性。特点是针脚粗犷有力,丝线捻度紧实,呈散射状排列,与苏绣的平、齐、细、密、匀、顺、和、光风格迥异。”他顿了顿,“林大师专攻苏绣数十年,技法早己融入骨血,习惯深入骨髓。在自己最得意的、即将收尾的压轴作品上,突然用上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流派、且风格差异如此巨大的针法……”
江枫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矛盾:“凶手?凶手绣上去的?在杀人之后?”
“或者,是在林大师失去反抗能力之后。”沈默的目光锐利起来,开始在绷架周围的地面、桌角极其仔细地搜寻。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不放过任何一丝微末痕迹。最终,在绷架下方靠近一个支撑脚内侧的阴影里,他蹲下身,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了一小段东西。
那是一截丝线。
颜色极其黯淡,近乎于灰黑,混在深色的木地板上,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它非常短,只有半厘米左右,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更奇特的是它的质地,并非苏绣常用的光滑真丝,而是带着一种粗粝的、类似某种动物鬃毛的质感。
沈默将它放入证物袋,举到眼前。灯光下,这截毫不起眼的灰黑丝线,竟隐隐泛着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冷光。
“这是什么线?”江枫凑近看,一脸疑惑。
“不清楚。”沈默的指尖隔着证物袋轻轻捻了捻那截丝线,感受着那奇异的粗粝感,“但肯定不属于苏绣。”他站起身,环顾这间充满精美丝线气息的绣坊,“林大师的工作室,或者说她的‘宝库’,找过了吗?有没有丢失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江枫皱眉,“我们正在清点登记。林大师的丝线、绣品、工具很多,价值都不菲,但现场看起来没有明显翻动和失窃的痕迹。贵重物品似乎都在。”
“不一定是值钱的。”沈默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些泛黄的绣样图纸,“一些老旧的图稿,特殊的针法记录,秘不外传的配色方子…这些对她而言,可能比金银更珍贵。”
江枫立刻拿起对讲机:“小刘,仔细检查所有图纸、笔记、上了锁的柜子,尤其留意有没有被特意翻动过或者明显空缺的位置!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年代很久的!”
对讲机里传来回复:“明白,江队!”
沈默不再言语,走到窗边。窗外,雨丝连成了线,将“锦里”老街的飞檐斗拱洗刷得一片朦胧。他看着雨幕中那些影影绰绰的老铺子招牌:漆器、古纸、铜艺、古籍装帧……每一块招牌背后,似乎都沉睡着一段即将被时光湮没的古老技艺。
针尖的蓝芒,凤凰眼中不属于苏绣的“鬅毛针”,还有那截粗粝的、泛着冷光的灰黑断线……这些东西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凶手要的,恐怕不是钱财。他(她)在找什么?
物脉?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带着一丝冰冷的熟悉感。沈默的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右手无名指指根处,那里有一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像被极细的丝线勒过留下的印记。指尖触到皮肤,却仿佛碰到了一块冰。
物脉……这个沉寂了太久的词,像沉睡在深海的巨兽,此刻被这带着毒针和异样针法的凶案,轻轻搅动了一下。
“沈老师!”江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快步从绣坊深处的一个隔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小型保险箱,箱体是古朴的紫檀木,但里面的红色绒布衬垫上,此刻空空如也。“找到了!林大师的一个私人小保险箱,藏在书架后面暗格里。锁被技术性打开过,手法很老练,几乎没留下痕迹。里面…是空的!”
她将保险箱转向沈默,空荡荡的衬垫中央,隐约可见一个长方形的压痕轮廓。
“根据她徒弟的说法,”江枫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林大师曾提过,她祖上传下一份独特的‘七彩霓光丝’的染制秘方,记录在一卷明代的古绢上。那是她苏绣一脉真正的镇派之宝,从不示人。那压痕…大小正好吻合!”
七彩霓光丝?失传的染丝秘方?
沈默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雨声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某种不祥的预感。一枚淬毒的针,一段不属于这里的丝线,一种异流的针法,一份失窃的古老秘方。
这案子,才刚刚开始。而“物脉”这两个字,如同那枚幽蓝的毒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迷局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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