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咒》
林佩瑶的惨叫穿透了整个青溪镇的雨夜。
镇长带着家丁闯进胭脂铺时,沈落雁正在用银簪挑砂锅底的暗红药痂。那些痂被挑开,渗出细密的血珠,混着玫瑰泥,在砂锅里滚成小小的红球,像未成形的血咒。
“把这妖女给我抓起来!”镇长红着眼嘶吼,他身后跟着顾景琛,后者被两个家丁架着,挣扎着喊:“别碰她!有话好好说!”
落雁没躲。她看着冲过来的家丁,指尖的银簪轻轻一转,挑出颗血珠,滴在自己唇上。那血珠触唇即融,唇上的红瞬间艳得妖异,像燃起来的火。“我没害人。”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股慑人的气,“是她自己心不正,咒才会显形。”
“还敢狡辩!”镇长一脚踹翻砂锅,玫瑰泥混着血痂溅了满地,香气与腥气缠在一起,像场诡异的祭奠,“佩瑶唇烂得见骨,不是你下的咒是什么?搜!给我仔细搜!”
家丁们翻箱倒柜,很快从樟木箱底翻出那本《胭脂秘谱》。镇长抢过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脂成咒,血染唇,魂不归”几个朱砂字,吓得手一抖,册子掉在地上。“果然是邪术!把她捆起来,送去官府!”
顾景琛猛地挣脱家丁,扑过去挡在落雁身前:“爹!是我的错!不关落雁的事!”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对着镇长磕头,“求您放过她,佩瑶的病,我来治,我哪怕倾家荡产,也一定治好她!”
“你这个不孝子!”镇长气得发抖,“为了个妖女,连林家的婚事都不要了?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落雁看着顾景琛的背影,他的肩膀在抖,后颈的衣领被雨水泡得发皱,像条狼狈的狗。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顾景琛,你不必这样。我沈落雁的咒,下了就没想收回来。”
她抬手,银簪抵住自己的咽喉:“要么放我走,要么……我死在这儿,让这咒永远缠着林佩瑶,缠到她断气为止。”
银簪的寒光映在她眼底,顾景琛吓得魂飞魄散:“落雁!别傻!”
镇长也怕了。他要的是救女儿,不是逼死这个会邪术的姑娘。万一她真死了,咒解不开,佩瑶怎么办?他咬牙道:“好!我暂时不送你去官府,但你必须跟我走,给佩瑶解咒!解不了,我再让你陪葬!”
落雁被家丁押着往林家走时,顾景琛一首跟在后面。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经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时,落雁忽然停下,低声说:“顾景琛,你还记得吗?去年春天,你在这树下等我,说要教我骑自行车。”
顾景琛的脚步顿住。当然记得。那天她穿了件浅绿的布衫,裙摆沾了草汁,笑起来时,唇上涂着她新调的“春樱色”,像把碎光撒进了他心里。
“那时的胭脂,是甜的。”落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的,是苦的。”
林家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腐味。林佩瑶躺在榻上,嘴唇己经烂成个黑洞,原本的红唇变成紫黑,烂肉间还沾着胭脂渣,每喘口气,都发出“嘶嘶”的响,像破了的风箱。看见落雁,她忽然从榻上弹起来,枯瘦的手抓向落雁的脸:“妖女!你赔我的嘴!你赔我的脸!”
落雁没躲,任由她的指甲划在脸颊上,留下几道血痕。血珠渗出来,滴在林佩瑶的手背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手背竟泛起一串红疹子,痒得她尖叫。
“看见没?”落雁看着镇长,“她心里的怨越重,咒就越凶。就算我解了咒,她这心,也早就烂了。”
“少废话!快解咒!”镇长将《胭脂秘谱》扔到她面前,“册子上肯定有解法!”
落雁捡起册子,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其实她早就看过解咒的法子——在“咒显形”那页的背面,用曾祖母的小字写着:“解咒需三物:施咒者心头血,受咒者悔悟泪,背叛者断指誓。三者合一,涂于唇上,咒自散。”
心头血是她的,悔悟泪是林佩瑶的,断指誓……是顾景琛的。
她抬头看向顾景琛,他正望着她,眼里的痛像水一样满。她又看向林佩瑶,后者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只有恨,哪有半分悔?
“解不了。”落雁合上册子,“她不悔。”
“你!”镇长气得要打她,被顾景琛拦住。
“我断指。”顾景琛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石头,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左手小指上,“只要能解咒,我断指立誓,这辈子绝不负任何人。”
落雁的心猛地一抽。她调这盒胭脂时,想的是让他们痛苦,可没真想让他断指。
“景琛!”林佩瑶尖叫,她不要他断指,她要的是落雁死,“别信她的!她就是想让你残废!”
顾景琛没理她,匕首在指尖用力,血珠瞬间涌出来。“落雁,我知道错了。当初不该许你空话,更不该为了利益负你。这根手指,是我欠你的。”
他的血滴在地上,与之前打翻的玫瑰泥混在一起,竟泛起淡淡的金光。落雁看着那滴血,忽然想起曾祖母说的“情到深处,血能化咒”。
“等等。”她拦住顾景琛的手,匕首离小指只剩半寸,“她的悔悟泪,我能逼出来。”
她走到林佩瑶榻前,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点透明的液体——是她用晨露调的“显形水”,能让人说真话。她捏开林佩瑶的嘴,将液体灌了进去。
不过片刻,林佩瑶的眼神就涣散了。她盯着落雁,忽然哭了起来,哭声里带着委屈:“我就是嫉妒她……凭什么她能调那么好的胭脂?凭什么顾景琛眼里只有她?我嫁给他,就是想让她看看,我比她强……我不该咒她断手,不该偷偷往她的胭脂里掺煤灰……”
原来林佩瑶早就动过手脚。落雁的心沉了沉,却也松了口气——有悔,就有泪。
林佩瑶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落雁用银簪沾了滴泪,又刺破自己的指尖,将心头血滴在泪上,最后递到顾景琛面前:“你的誓。”
顾景琛看着那滴血泪,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匕首,“咔嚓”一声,斩下了左手小指。血喷涌而出,他却没哼一声,只是用断指蘸了那滴血泪,颤抖着往林佩瑶的唇上涂。
血泪触到唇的瞬间,林佩瑶唇上的紫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溃烂的地方开始结痂,腐肉竟慢慢长平,只剩下淡淡的红痕,像刚涂过薄胭脂。
她愣愣地摸着自己的唇,不疼了,也不痒了。
镇长喜极而泣,顾景琛却晃了晃,断指处的血止不住,脸色惨白如纸。落雁冲过去,撕下裙摆的布给他包扎,指尖触到他的伤口,烫得她心头发紧。
“值得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抖。
顾景琛看着她,笑了,笑得虚弱却真:“至少……不欠你了。”
林家的危机解了,可婚事终究黄了。林佩瑶虽然嘴好了,却总觉得唇上有股胭脂味,甜里裹着苦,见了顾景琛就躲,更别说嫁给他。镇长怕了落雁的邪术,也不敢再追究,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顾景琛断了指,成了青溪镇的笑柄。他把绸缎庄交给账房打理,整日待在胭脂铺帮忙,断指包扎着白布,却学着用左手碾玫瑰泥,笨手笨脚的,总把泥溅到脸上。
落雁没赶他走。她依旧调她的胭脂,只是再也不用心头血,调出来的“醉春红”暖得像阳光,闻着有股干净的香。
那日收铺时,顾景琛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戒指,样式简单,却打磨得光滑。“落雁,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
落雁没让他说完,接过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
她抬头看向他,唇上涂着新调的胭脂,是浅粉的“桃夭色”,笑起来时,眼里的锋化成了水:“曾祖母说,断指誓最是重,说了‘绝不负’,就不能再食言了。”
顾景琛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伸出没断指的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却带着玫瑰的香,他断指的伤口隐隐作痛,可这痛里,裹着前所未有的暖。
窗外的雨又停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满地的玫瑰泥上,泛着淡淡的光。那本《胭脂秘谱》被落雁收进了灶膛,火苗舔过纸页,“噼啪”作响,像谁在叹息,又像谁在笑。
后来青溪镇的人说,沈落雁的胭脂铺添了个帮手,是个断了小指的男人,总爱坐在炉边看她调胭脂,看三个时辰,也不说话,可那眼神里的温柔,比任何胭脂都艳。
也有人说,每逢月圆夜,还能闻到胭脂铺里飘出奇异的香,甜里带着点苦,像极了那年林佩瑶唇上的胭脂味——可再没人见过谁的唇烂掉,毕竟心术正了,再烈的咒,也化得了。
只有落雁知道,那香不是咒,是顾景琛用左手碾的玫瑰泥,混着他断指的血,和她没说出口的欢喜,熬出来的,独一份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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