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咒》
青溪镇的雨总算歇了。
顾景琛断指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个圆钝的疤,像枚没刻完的印章。他依旧每日来胭脂铺,左手的绷带拆了,露出那道疤,却更敢伸手碰那些娇嫩的玫瑰花瓣了。
落雁教他辨花——晨露未干的玫瑰最宜调胭脂,沾了夜气的花瓣会带点涩;要挑花瓣边缘带锯齿的,那样的花香烈,熬出来的脂才够艳。他学得认真,断指的左手捏着镊子夹花瓣,偶尔抖一下,花瓣落在竹筛里,像只停驻的粉蝶。
“你看这朵。”他举起朵半开的白玫瑰,花瓣尖泛着点粉,“像不像你调的‘初桃色’?”
落雁正在往砂锅里加蜂蜡,闻言抬头,见他眼里映着花影,亮得像落了星子。她低下头,耳尖微微发烫,“嗯”了一声,银勺在砂锅里搅出细小的漩涡,玫瑰香漫出来,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竟比往日更清润些。
入秋时,青溪镇来了个异乡女子,穿月白洋布衫,梳着利落的发髻,眉眼间带着股风尘气。她没买寻常胭脂,只盯着柜台最下层的“素心膏”——那是落雁新调的,用白玫瑰与百合熬的,无色无味,只润唇,专治秋冬干裂。
“这膏子能安神?”女子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落雁点头:“加了点合欢花,睡前涂一点,能睡得稳些。”
女子却摇头,从袖中摸出个银盒,打开,里面是块紫黑色的脂,像凝固的血,闻着有股朽木味。“我要这个。”她推过银盒,“曾在湘西见过,说是能断执念的‘忘忧脂’,你这里有吗?”
落雁的手顿了顿。忘忧脂,《胭脂秘谱》里提过,比心头血咒更烈——用断肠草汁混着执念者的发丝熬制,涂在唇上,能忘尽前尘,却也会伤了神智,形同活死人。曾祖母在旁批注:“断执念不如解执念,忘忧终是自欺。”
“没有。”落雁把银盒推回去,“我这只调活人用的胭脂,不做伤神的东西。”
女子的眼神暗了暗,指尖着银盒边缘:“我男人走了三年,夜夜梦见他,醒了就想寻死……忘不掉,太苦了。”她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愁。
顾景琛正在筛玫瑰粉,闻言停下手里的活。他看向落雁,见她望着那女子,眉峰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给你调盒新的吧。”落雁忽然说,“用晒干的合欢花与薰衣草,加蜂蜜熬,涂在唇上,不想前尘,只记当下的暖。”
她取了新的砂锅,这次没加银簪,也没碰心头血,只认真挑拣花瓣,用温水洗了三遍,放在石臼里慢慢捣。顾景琛帮她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像幅流动的画。
女子坐在柜台前,看着他们一个捣花,一个添柴,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你们倒像对寻常夫妻。”
落雁的脸微微发烫,没接话。顾景琛却抬头,望着女子,认真道:“快了。”
女子的眼亮了亮。
新胭脂熬成时,己是暮色西合。落雁把脂装进素白的瓷盒里,脂色是淡淡的米黄,像融了的月光,闻着有股温吞的甜。“睡前涂一点,别想太多。”她把盒子递给女子,“若还睡不着,来铺子里坐坐,听我们说说话。”
女子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瓷盒的温,忽然落下泪来。“多谢。”她放下块银元,转身走进暮色里,背影竟比来时轻快了些。
顾景琛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曾祖母的谱子里,真有忘忧脂?”
“嗯。”落雁收拾着石臼,“但解执念的从不是脂,是人自己。”她想起林佩瑶,想起顾景琛的断指,想起自己曾用心头血调的那盒胭脂——那些尖锐的恨,最终不也被悔悟与真心磨成了钝器?
夜里关铺,顾景琛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绣鞋,鞋头绣着朵玫瑰,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初学。“前几日学着绣的,”他挠挠头,断指的左手捏着鞋帮,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你不爱穿艳色,用了浅粉线。”
落雁接过鞋,指尖抚过歪扭的花瓣,针脚里还缠着点玫瑰绒,是他白日筛粉时沾的。鞋里垫着软棉,暖得像揣了团阳光。她想起他断指后,用左手练习穿针,针扎进指腹,血珠滴在布上,他只皱了皱眉,继续缝——原来有些弥补,从不用挂在嘴边。
“挺好的。”她轻声说,把鞋放在樟木箱最上层,压在那本被镇长摔过的《胭脂秘谱》上。这次关箱,没再听见什么异响,只有玫瑰绒摩擦布料的“沙沙”声,像谁在轻笑。
转年开春,青溪镇来了场难得的好天气。落雁在铺子前搭了个花架,种上攀爬的蔷薇,顾景琛搬来张竹桌,放在花架下,供来往的人歇脚,免费递上杯玫瑰茶。
镇上的姑娘们渐渐敢打趣他们了。“顾少爷,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卖花阿婆捧着新摘的栀子,笑得眼睛眯成条缝。
顾景琛的脸会红,落雁却大方,指着花架:“等蔷薇开了,就请大家吃糖。”
蔷薇爬满花架时,落雁调了种新胭脂,用蔷薇花瓣与桃花汁混着,脂色是淡淡的粉,像春日初融的冰,透着点暖。她叫它“共生红”,标签上写着:“与有情人,共赴春光。”
第一盒“共生红”,她涂在了自己唇上。顾景琛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指尖的疤蹭过她的唇角,有点糙,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好看。”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比所有胭脂都好看。”
落雁没躲。她望着他眼里的自己,唇上的“共生红”在阳光下泛着细闪,那红里没有心头血的腥,没有咒的戾,只有蔷薇的香,和他掌心的暖。
后来,青溪镇的人说,沈落雁的胭脂铺变了味道。再没有让人发怵的诡异香气,只有清清爽爽的花香,闻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也有人说,见过那个买“忘忧脂”的异乡女子,隔年又来镇上,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唇上涂着淡淡的粉,说是在邻镇嫁了个老实的货郎,夜里睡得安稳,再没梦见过从前。她没再找落雁,只在花架下站了会儿,摘了朵蔷薇,别在婴儿的襁褓上。
顾景琛的左手渐渐灵活了,能独自熬完一盒胭脂,只是针脚依旧歪歪扭扭。落雁总笑他绣的玫瑰像月季,他却不恼,说:“这样才好,独一无二的。”
胭脂铺的幌子换了新的红绸,在风里飘得轻快,像抹舒展的笑。砂锅里的玫瑰泥咕嘟冒泡,香气漫过青溪镇的石板路,一路淌着暖红的光,那是胭脂的颜色,也是日子的颜色——再没有咒,只有慢慢熬出来的甜。
旧世怨魂的执念图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旧世怨魂的执念图谱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S73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