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如同浑浊的巨幕，缓慢沉降，将岩柱崩塌的区域笼罩在死寂的灰黄里。碎石堆下，只有能量沙海那幽蓝的光芒在缝隙间无声脉动，像垂死巨兽微弱的心跳。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硝烟、碎石粉末和浓得化不开的臭氧味。
唐老大半跪在地，怀里是彻底失去意识的杰克。年轻人胸前的衣服被撕裂，皮肤下那点微弱的蓝光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唐粗糙的手指按在杰克颈侧，感受到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心跳的间隔都长得令人窒息。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埋葬了米拉的废墟，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莱蒂将小莱蒂的头紧紧按在自己怀里，挡住那惨烈的景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战场。齿轮帮剩下的喽啰被首领的“死亡”和这诡异的天崩地裂吓破了胆，正手脚并用地爬上还能动的蒸汽骆驼，伴随着更加刺耳的“吭哧”声和滚滚黑烟，仓皇逃离这片不祥之地，只留下那台被打坏履带的领头堡垒，像一头搁浅的钢铁巨鲸，徒劳地喷吐着稀薄的蒸汽。
“韩！”莱蒂的喊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碎石堆边缘，一只手猛地探出，扒开压着的石块。韩的上半身挣扎着从废墟里撑了起来。他胸前那道被链锯剑擦过的伤口狰狞外翻，鲜血浸透了撕裂的战斗服，在沙尘中凝结成暗红的硬块。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条二代机械腿，膝盖和脚踝关节处暴露的金属结构被碎石撞击得严重变形，液压油混着沙土缓缓渗出。他尝试移动，机械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短路的噼啪火花，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然而，他那只机械左眼的红光却穿透了弥漫的烟尘，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碎石堆的深处某个位置。红光稳定地、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废墟之下，有东西还活着。不是人类的心跳，而是某种冰冷、顽强、带着金属质感的搏动信号。
“她没死。”韩的声音嘶哑，带着剧痛和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灰尘，那只完好的右眼看向泰吉，“堡垒…钥匙…拿到没有？”他的目光扫过泰吉手中那个冒着青烟、彻底报废的探测蜘蛛残骸。
泰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米拉被神经脉冲击倒前，她那把象征权力的链锯剑脱手了！他立刻在散落着尸体和武器的沙地上搜寻。很快，他在一块岩石旁找到了它。嗡嗡作响的链锯剑己经停止转动，巨大的锯齿上沾着油污和暗红的血渍，剑柄连接着粗大的蒸汽软管，沉重无比。泰吉费力地将它拖了过来。
“钥匙？”莱蒂皱眉看着这凶器。
“蒸汽堡垒…启动核心…需要权限…”韩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这把剑…是她的身份标识…可能…也是启动钥匙的…一部分…”他挣扎着想站起，变形的机械腿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让他再次跌坐在地。
“别动！”莱蒂按住他，目光转向那台瘫痪的钢铁堡垒，“我去。”
她将小莱蒂交给泰吉，自己抓起沉重的链锯剑，像握着一根巨大的撬棍，谨慎地靠近那如同小山般的蒸汽堡垒。履带断裂处扭曲的金属还在散发着灼人的余热。堡垒侧后方有一个被厚重铆接钢板保护着的舱门。莱蒂观察着舱门中央一个复杂的机械锁结构，那上面有一个凹槽，形状…似乎与链锯剑的剑柄末端吻合。
她深吸一口气，将沉重的链锯剑剑柄末端对准凹槽，用力插了进去！咔哒！一声沉重的机括咬合声传来。紧接着，堡垒内部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和高压蒸汽泄压的嘶嘶声。厚重的铆接钢板舱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内侧打开！一股混杂着劣质燃料、机油、金属锈蚀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堡垒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拥挤。粗大的铜制蒸汽管道盘根错节，的齿轮和传动杆沾满油污，各种简陋的仪表盘指针大多归零或碎裂。中央是一个由厚重钢板焊接的操作平台，上面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方向舵轮，舵轮前方是一个敞开的、如同熔炉口般的燃烧室入口，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燃料块闪烁着暗红的光。操作台下方，是巨大的锅炉和复杂的压力阀门，整个空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噪音残留的嗡鸣。
“唐！带杰克进来！”莱蒂朝外喊道，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堡垒内部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她将链锯剑从锁孔拔出，沉重的武器“哐当”一声丢在金属地板上。
唐老大抱起杰克，动作小心得如同捧着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泰吉搀扶着小莱蒂，也跟了进来。韩咬着牙，拖着那条严重受损、不断冒出电火花和泄露液压油的机械腿，一步一挪，艰难地爬进了舱门。沉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弥漫的烟尘和能量沙海幽蓝的光芒，也将废墟下那冰冷的搏动信号暂时隔绝在外。堡垒内部昏暗、燥热，只有燃烧室残余的暗红火光和几盏依靠蒸汽压力点亮的、光线昏黄的气灯提供着照明。
泰吉将小莱蒂安置在角落一个相对干净的金属箱子上，立刻扑向操作台旁边一个半开放的机械维修平台。那里堆放着一些简陋的工具和几罐粘稠的润滑油。他抓起工具，又看向韩那条不断抽搐、冒出火花的机械腿。“韩！过来！我得处理它！不然你这条腿就废了！”
韩靠着冰冷的舱壁滑坐在地，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汗水混着血污流下。他没有拒绝，只是艰难地将那条伤腿挪到泰吉面前。泰吉立刻用工具撬开变形的护甲，露出内部扭曲的金属骨骼、断裂的线路和泄露的液压管。刺鼻的液压油气味弥漫开来。他手忙脚乱地尝试修复断裂的液压管，用绝缘胶带缠裹的电线火花。
唐老大将杰克轻轻放在操作台旁一块相对平整的金属板上。年轻人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唐脱下自己沾满沙尘和血污的外套，叠起来垫在杰克头下。他粗糙的大手覆盖在杰克冰冷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他的目光落在杰克毫无血色的脸上，又移向那片死寂的胸口，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怎么样？”莱蒂低声问，检查着堡垒内简陋的武器架，上面挂着几杆老式火药枪和一些实心炮弹。
“很糟。”唐老大的声音低沉压抑，“吉赛尔留下的那点光…好像彻底熄了。” 他指的是杰克胸口那点象征吉赛尔量子印记的蓝光，那是支撑杰克意识的关键锚点。
就在这时，躺在金属板上的杰克，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是清醒的征兆，而是陷入更深层痛苦的痉挛。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额头瞬间渗出大量冷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溺水般的嗬嗬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恐怖之物，正在他的意识深处疯狂撕扯！
“杰克！”唐老大和莱蒂同时扑过去。
就在唐老大的手即将再次碰到杰克肩膀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至极的冲击波，毫无征兆地以杰克的身体为中心，猛然爆发！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但堡垒内部的所有人，包括正在维修机械腿的泰吉、昏昏沉沉的小莱蒂、强忍剧痛的韩，都感觉大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排斥和混乱意志的精神风暴席卷了狭小的空间！
操作台上，那几盏依靠蒸汽压力点亮的昏黄气灯，灯罩内的火焰疯狂摇曳了几下，然后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瞬间熄灭！整个堡垒内部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燃烧室深处燃料块的暗红余烬，像魔鬼的眼睛般幽幽闪烁着。
“呃啊！”泰吉手中的工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小莱蒂发出惊恐的呜咽。莱蒂感觉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舱壁。韩猛地抬起头，他那只在黑暗中唯一能视物的机械左眼，红光骤然变得无比刺目！红光扫过黑暗中的杰克，他“看到”的，不是杰克的身体，而是一团在杰克头部位置疯狂扭曲、膨胀、散发着冰冷混乱波动的…精神漩涡！
“他在…崩溃！”韩嘶哑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意识…失控了！吉赛尔留下的…东西…消失了，沙海之眼残留的混乱…正在吞噬他！” 他能“看”到，那团代表杰克意识的漩涡边缘，正被无数细小的、如同暗红神经丝线般的混乱能量侵蚀、拉扯，随时可能彻底爆开！
唐老大在黑暗和冰冷的精神冲击中，凭借着本能和对杰克位置的记忆，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杰克剧烈抽搐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年轻人的骨头捏碎！
“杰克！听着！”唐老大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漆黑死寂的堡垒内轰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狠狠撞向那团混乱的精神漩涡，“抓住方向盘！小子！抓住它！就像她告诉你的那样！抓住！别松开！听见没有！抓住方向盘！”
这声怒吼，仿佛穿越了时间，带着里约街头第一次教他漂移时的严厉，带着无数次生死关头并肩作战的信任，更带着吉赛尔在量子矩阵消散前那穿透灵魂的呼喊——“抓住方向盘！杰克！活下去！”
黑暗中，杰克疯狂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团在韩的机械眼中疯狂扭曲、膨胀的精神漩涡，仿佛被这声灌注了所有情感与意志的怒吼狠狠击中，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凝滞！漩涡核心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属于杰克自我的意识之光，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意识彻底坠入深渊前，死死抓住了那根名为“唐”的救命绳索！
黑暗依旧浓重。堡垒死寂。只有燃烧室深处那点暗红的余烬，映照着唐老大死死抓住杰克肩膀的、青筋暴起的手背。韩机械眼中的红光，如同凝固的血液，穿透黑暗，牢牢锁定着杰克头部那团虽然依旧混乱、但暂时停止了膨胀的漩涡，以及漩涡核心那一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战斗，从未停止，只是转移到了更凶险的意识战场。而他们唯一的武器，是血脉相连的羁绊，和一句关于方向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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