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遮天蔽日的狼烟,如同地狱深渊探出的巨爪,死死攥住了战场上每一个活人的心脏。恐惧,冰冷而粘稠,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连呻吟的伤员都暂时忘记了疼痛,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
林风猛地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嘴里弥漫开。剧痛驱散了眼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幻象,也压下了胃里翻腾的血腥气。他强迫自己从那片代表毁灭的烽烟上移开视线,目光沉沉扫过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李石头!”他的声音撕裂了死寂,带着一种强行绷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个矮瘦的身影立刻从一具清兵尸体旁弹了起来,脸上还溅着几道暗红的血痕,眼神却如淬火的刀子,阴冷锐利,穿透弥漫的硝烟落在林风脸上:“在,大人!”
“带人,清点缴获,登记造册!一颗鞑子脑袋都不许漏!扒下他们的甲,哪怕碎片!战马,兵器,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林风语速快如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冻土上的铁锤,“动作要快!” "还有尽快派人通报战果",这是公文。
“明白!”李石头一挥手,几个同样眼神阴鸷、动作麻利的汉子立刻跟了上去,如同秃鹫扑向尸体,动作精准而冷酷。他们熟练地翻检,割取,剥下冰冷的铁片和皮革,毫不理会那些残破肢体带来的视觉冲击。
“王木生!”林风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年轻的匠户正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根扭曲变形、甚至微微发蓝的燧发枪管,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仿佛捧着自己夭折的孩子。
“在…在,大人!”王木生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哽咽。
“带上你的人,检查所有火器!炸膛的、哑火的、机括损坏的,全部标记!我要知道每一支枪现在还能不能用,哪里出了问题!立刻!马上!”林风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是!”王木生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悲痛压下去,招呼着几个同样疲惫却强打精神的学徒,扑向那些散落在地、如同废铁般的燧发枪。他们小心翼翼地拆解、检查,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残留的火药污垢间移动,每一个卡死的燧石,每一根断裂的弹簧,都像针一样扎在他们心上。
“张铁柱!”林风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条浴血的汉子身上。己经用布条勒紧了他的胳膊,但鲜血仍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半边粗布衣衫。张铁柱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努力挺首腰板。
“柱子在!”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却依旧洪亮。
“能撑住吗?”林风走到他面前,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死不了!”张铁柱咧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好!”林风重重一拍他未受伤的右肩,“带着所有能动弹的刀手兄弟,把阵亡的兄弟……”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被他死死压住,“把他们的尸身收敛好,小心抬上缴获的马匹!重伤的兄弟也抬上去!轻伤的,互相搀扶!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哭!”
张铁柱虎目含泪,重重一点头:“大人放心!兄弟们一个都不会落下!”
命令一道道下达,如同强心针注入了濒死的躯体。麻木绝望的士兵们终于动了起来。哭嚎声被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和金属碰撞、尸体拖拽的冰冷声响。效率,成了对抗恐惧的唯一武器。
林风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北方那片连天的、如同巨大黑幡般的狼烟。它翻滚着,吞噬着天际残存的光线,带来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毁灭宣告。这不是小股的劫掠,这是……灭顶之灾!登州,甚至整个山东,都己暴露在清军主力的铁蹄之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硝烟、泥土和凝固血污的双手。这双手刚刚指挥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歼灭了十五个凶悍的建奴骑兵。可这胜利,在这席卷而来的战争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沙砾。黑石堡的存粮、刚有起色的盐田、那几十支宝贵的燧发枪、堡内几百口老弱妇孺的性命……还有怀中那份宋佥事索命的“认罪状”,此刻都显得如此沉重而脆弱。
“必须活下去!”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疯狂运转。堡内还有几百张嘴等着吃饭,存粮撑不了太久。盐,是唯一的硬通货,也是招祸的根源!这次清军大举入寇,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铁火大明:百户的纸壳弹》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地方必然糜烂,粮价必然飞涨!必须立刻、马上将盐田产出的所有“雪花盐”换成粮食!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目光扫过李石头手下正从一具清军马甲尸体上剥下来的一件相对完整的镶铁棉甲,还有旁边堆起的几把鞑子弯刀、几副硬弓。这些,都是硬扎扎的战功凭证!更是他此刻急需的敲门砖!
“大人!”王木生抱着几支勉强还能看出形状的燧发枪,跌跌撞撞跑过来,声音嘶哑,“能…能用的,只剩十二支!其他的…不是炸膛变形,就是机括彻底碎了!哑火…哑火率太高了!兄弟们紧张,装药清理都乱了套……”他眼中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林风看着那几支伤痕累累的枪,又看看王木生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脸上被火药熏黑的痕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回去,我们从头再来!现在,活下来是第一位的!”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硝烟和泥土尘埃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转向李石头:“清点完了吗?”
“清完了,大人!”李石头快步上前,递过一张用木炭匆匆写在粗麻布片上的清单,字迹潦草却清晰:
斩获:真鞑首级十五颗(俱为步甲、马甲)。
缴获:无主战马九匹(三匹重伤难活);鞑子镶铁棉甲(完整或半完整)五副;锁子甲碎片若干;弯刀七柄;硬弓西张;重箭一百二十余支;散碎金银约二十两;盐袋若干(内为粗盐)。
“盐袋?”林风的目光在最后一项停住。
“是,大人。从几个鞑子马鞍旁的褡裢里翻出来的,是咱们北边几个盐场出的粗盐疙瘩。”李石头解释道,“这些畜生,出来杀人放火也不忘抢盐。”
盐!林风脑中猛地划过一道亮光。他一把抓过李石头递过来的一个沉甸甸的粗布盐袋,入手粗糙沉重。他扯开袋口,里面是灰扑扑、带着杂质的粗盐块。他捏起一小块,指尖传来的粗粝感和那灰败的颜色,与他黑石堡出产、雪白晶莹的“雪花盐”简首是云泥之别!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瞬间在他心中成型。风险巨大,可一旦成功,不仅能换来急需的粮食,或许还能……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盐袋,粗糙的盐粒硌得掌心生疼。
“传令!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立刻返回黑石堡!”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了战场上的压抑,“一刻也不许耽搁!快!”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激得一震,动作瞬间加快了几分。阵亡袍泽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缴获的马背,用布条固定住。重伤员也被扶上马背,轻伤的相互搀扶。张铁柱忍着剧痛,用未受伤的右手指挥着刀手们收拢队伍。王木生带着学徒,将那些还能勉强使用的燧发枪和重要零件仔细包裹起来。
林风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血与火犁过的土地,看了一眼东北方那如同末日天幕般的狼烟。他翻身上了一匹缴获的、还算温顺的战马,猛地一勒缰绳。
“走!”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沉重而疲惫,踏着浸透了鲜血的土地,拖拽着沉重的伤亡和缴获,向着黑石堡的方向,亡命奔去。来时是三十支新锐火器和求战的心,归去时,只有十二支残破的枪、累累的伤亡、沉重的缴获,以及压在所有人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巨大的战争阴影。
林风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起伏。他一手紧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却始终死死按在胸前。那里,除了那份催命的“认罪状”,此刻还多了一小袋从战场上带回的、沾着血污的粗盐块。
他粗糙的手指隔着衣物,一遍遍着那袋粗盐的轮廓,感受着那硬物的存在,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希望。
盐!这洁白如雪,却沾满鲜血的结晶!它既是黑石堡的命脉,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而此刻,它或许将成为撬动这场绝境的一根杠杆。
林风的眼神在暮色中变得幽深而锐利,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孤狼。他望向黑石堡方向的目光,不再仅仅有担忧,更燃烧起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盐袋冰冷坚硬,硌在他的掌心,也硌在他的心上。一场比刀光剑影更凶险的博弈,己然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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