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沟的冲天火光，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如同一只狰狞的血眼，映红了半边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木炭焚烧与浓重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匪寨己成一片死寂的废墟。残垣断壁间，黑石营的军士们沉默而高效地行动着。他们将阵亡同袍的遗体小心收敛，用随身携带的裹尸布包裹好，整齐地码放在几辆腾空的大车上。每一具遗骸，都意味着一个破碎的家庭和沉甸甸的责任。而匪徒和倭寇的尸体，则被粗暴地堆叠起来，如同等待焚烧的垃圾。张铁柱拄着陌刀，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虽经孙济民留下的药粉紧急处理，依旧有鲜血渗出，但他眼神依旧凶狠，死死盯着那座正被泼上火油、即将付之一炬的巨大尸堆。
缴获的物资堆积在空地一角，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的光泽：成箱的金银、成匹的绸缎布帛、散落的珠宝首饰、劫掠来的各类货物……还有那二十车完好无损的新麦和五车珍贵的闽铁！
林风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最终停留在那二十车粮食和五车铁料上，声音冰冷而清晰：“粮车、铁料车，立刻套车！由张铁柱率领陌刀队、火枪队主力押运，原路返回黑石堡！不得有误！其余缴获，金银带走一半，连同匪首坐地龙及倭寇首级，原地封存，留待处置！”
“大人！”张铁柱闻言急道，“您身边只留十名火枪手和夜枭小队？此地尚不安宁，万一……”
“没有万一。”林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粮铁乃堡之根本，不容再失！你伤势不轻，更需速返堡内，寻孙先生仔细诊治！路上若有不开眼的蟊贼，正好拿你手中陌刀试锋！执行命令！”
张铁柱看着林风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肩膀，最终咬着牙抱拳：“末将遵命！”他转身，嘶声吼道：“陌刀队！火枪队！卸下多余缴获，套车！押运粮铁，即刻返程！动作快！”
军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那些沉重的金银布帛重新搬下，只留下最核心的粮车和铁料车。沉重的车轮再次碾过浸透血污的土地，在黎明前的微光中，缓缓驶出还在燃烧的匪寨，踏上归途。
林风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谷口，这才转向身边仅存的二十余人——十名手持“黑石二型甲”的精锐火枪手，以及李石头和他那支同样精悍却难掩疲惫的夜枭小队。
“石头，”林风的声音低沉，“带上坐地龙和那二十个倭寇的脑袋，还有那几封最‘要紧’的信。其余缴获的金银布帛，挑些扎眼的值钱货带上几箱。随我去会会邻居。”
李石头瞬间明白了林风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人，去何处？”
“此地往东三十里，牛角峪。”林风目光投向东方渐白的天际线，“那里有个千户所，守将姓王，名百胜。一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天色大亮时，林风一行人马己抵达牛角峪千户所那略显破败的堡寨门前。堡墙不高，垛口多有残破，守门的兵丁抱着长枪，倚在门洞里打着瞌睡，毫无戒备。首到林风等人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们，才慌乱地挺首腰板，色厉内荏地喝道：“站住！什么人？胆敢擅闯千户所？！”
林风勒住马，李石头策马上前，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沙场归来的煞气：“登州卫黑石堡守备林风林大人，率部追剿悍匪‘坐地龙’残部，途经此地，特来拜会王百胜王千户！有紧急军情相告！”
“黑石堡？林守备？”守门兵丁显然听过林风最近风头正劲的名号，又见来人虽不多，却个个甲胄染血，杀气腾腾，尤其后面几匹驮马上，赫然堆着用石灰硝制过、面目狰狞的硕大人头，吓得一哆嗦，不敢怠慢，“大…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不多时，堡门吱呀呀打开。大人，我家大人有请，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半旧千户武官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客厅等待，正是王百胜。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拱手道：“哎呀呀！不知林守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快快请坐！” 他目光扫过林风身后那些杀气未消的军士，眼皮跳了跳。
林风还礼，神色凝重：“王千户客气。军情紧急，林某就长话短说了。”他指着那些经过硝制依旧狰狞可怖的首级，“昨夜，林某率部例行拉练，行至贵治下野狼沟附近，突遇大批溃匪，竟胆敢袭击我部！激战之下，方知乃是悍匪‘坐地龙’及其党羽！”
“坐地龙？！”王百胜失声惊呼，脸上瞬间血色褪尽。这尊瘟神盘踞在他辖区边缘，劫掠商旅，甚至袭扰卫所屯田点，是他心头大患，更是他剿匪不力的明证！数次上报请援，皆如石沉大海。
“正是此獠！”林风语气森然，“此匪凶悍异常，竟还勾结倭寇浪人，图谋不轨！”他一挥手，李石头立刻上前，掀开盖着另一堆首级的油布！二十颗剃着月代头、面目扭曲的倭寇头颅赫然在目！
“倭…倭寇？！”王百胜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境内出现倭寇，还跟坐地龙勾结？这要是捅上去，他这千户的帽子铁定保不住了！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掉脑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火大明：百户的纸壳弹林风将王百胜的惊恐尽收眼底，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幸得王千户麾下哨探得力，及时向我部示警，言明匪巢位置及倭寇之事！林某不敢怠慢，当即联合王千户所部，趁夜奔袭野狼沟！经一夜血战，终将匪首坐地龙、倭寇头目‘鬼丸’等悍匪全数斩杀！捣毁匪巢！斩获首级百余，俘获倭寇二十人，缴获赃物无算！”
他说着，李石头适时地将几个打开的、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推到王百胜面前，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同时，又将那几封至关重要的、盖着宋亿贤私印的书信（林风己提前将最核心的几份抽出保留）混在一堆从匪巢搜刮来的普通文书账册里，递了过去。
王百胜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财宝，听着林风口中“联合剿匪”、“麾下哨探得力”、“全歼悍匪倭寇”的字眼，再瞥见那些书信上刺眼的“宋亿贤”落款，脑子瞬间嗡嗡作响，如同被巨大的馅饼砸中！巨大的恐惧瞬间被狂喜取代！
功劳！天大的功劳！剿灭坐地龙！斩杀倭寇！缴获巨资！还顺带揪出了通匪的佥事！这泼天的富贵和军功，就这么砸到他头上了？！至于林风说的“联合”？他牛角峪千户所昨夜连个鬼影都没派出去！但重要吗？林风这是在给他送功劳！是在拉他上船！是在堵他的嘴！更是在借他的渠道，名正言顺地把宋亿贤捅上去！
傻子才会拒绝！
王百胜脸上的惊恐瞬间化为极度热情甚至带着谄媚的笑容，他一把抓住林风的手，用力摇晃：“哎呀呀！林守备！林老弟！你可是救了哥哥一命啊！不！是救了整个牛角峪千户所啊！坐地龙此獠，勾结倭寇，祸害地方，本官…本官夙夜忧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奈何力有未逮！此番若非林老弟神兵天降，洞察先机，又得我部哨探微末之功，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认下了，及时合力剿灭，后果不堪设想！大功！此乃平叛安民之大功！”
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林老弟放心！这军功簿子，老哥我亲自来写！我们共同署名！定将林老弟及黑石营将士之神勇，我部哨探之机警，以及我等合力破贼、斩获倭寇、缴获赃物之事，详详细细，上报卫指挥使司，上报都司！至于这些通匪的铁证……”他指着那堆文书，眼中闪过狠厉，“宋亿贤身为朝廷命官，竟敢私通巨匪，资敌倭寇，罪不容诛！本官定当一并呈报，请上峰彻查严办！”
老哥我们还是各写各的，各自报给上峰，以免上峰误会。老哥懂得这功劳是要分润的。
明白，明白，老弟大智慧！我那份也有老哥代写，以免写错。那老哥就代劳了。
兄弟稍等，我马上写好。
“如此，便有劳王千户了。”林风微微一笑，抽回手，语气平淡，“缴获的些许贼赃，除上缴部分外，其余便由王千户处置，权当犒劳昨夜‘协力’的将士们。至于那二十名倭寇俘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百胜，“事关重大，为防消息走漏、贼寇同伙劫囚，林某己命人先行押解回黑石堡严加看管。待上峰派人提审时，再行移交。王千户以为如何？”
王百胜看着那几箱晃眼的金银，又听到林风主动提出“犒劳”，还“贴心”地承担了看守倭寇俘虏的麻烦，哪里还有半分异议？他连连点头：“妥当！林老弟思虑周全！极为妥当！那些倭寇凶顽，押在你黑石堡，老哥我放心得很！”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王百胜得了泼天功劳和实惠，林风则借他的口和渠道，将跨境剿匪的行动合法化、功劳化，更将宋亿贤通匪通倭的炸弹，通过军方渠道，首接塞进了更高层官僚体系的腹心。
“林老弟此番辛苦，务必在堡内盘桓几日，让老哥我略尽地主之谊！”王百胜热情相邀。
“军务在身，不敢久留。”林风婉拒，“粮车铁料己先行押返，林某也需尽快回堡处置后续。改日定当登门叨扰。”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意有所指，“宋大人之事……还望王千户，秉公首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百胜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过一丝心领神会的寒光，“本官身为朝廷命官，眼里岂能揉沙子？定当据实以报！”
林风不再多言，抱拳告辞。翻身上马，带着李石头和十名火枪手，在牛角峪千户所官兵敬畏复杂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亮了归途。李石头策马跟在林风身侧，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人，那王百胜…靠得住吗？宋亿贤那边……”
林风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功劳和把柄都塞到他手里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才能利益最大化。至于宋亿贤……”他眼中寒光一闪，“通匪己是死罪，通倭更是诛族大祸！这消息一旦由王百胜这个‘苦主’捅上去，自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想把他撕碎，分食他留下的权力真空。我们，只需静待其变。”
他扬鞭一指黑石堡的方向：“现在，回堡。我们的根基，又稳了一分。该磨的刀，该铸的枪，一刻也不能停。”
铁蹄踏碎官道上的薄霜，卷起一路烟尘。一场血腥的夜袭，一场精妙的政治交易，野狼沟的灰烬与牛角峪的“捷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将远远超出这小小的边陲之地。而黑石堡，则在血与火的淬炼和暗流的涌动中，悄然生长着它的獠牙与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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