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焚天！
平凉西门瓮城化作巨大的熔炉，赤红的火舌舔舐着昏暗的天空，浓烟滚滚，遮蔽了残阳。
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火星和焦糊味，席卷全城。
刚刚涌入城内的叛军前锋，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被吞噬在火海之中，凄厉的惨嚎被火焰的咆哮淹没。
史思明在城外帅旗下，目眦欲裂！
看着城内冲天而起的烈焰和瞬间陷入巨大混乱的攻城部队，他暴跳如雷，狂怒的咆哮震彻西野：
“李隆基！老匹夫！疯子！！”
这哪里是同归于尽？这分明是玉石俱焚！
用半座城和最后的存粮作为薪柴，只为给他史思明一个惨痛的耳光。
只为拖延那片刻喘息！
“救火！给我冲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史思明声嘶力竭。
然而，火势蔓延极快，浓烟蔽日，热浪灼人，后续部队被阻隔在城外，冲进城内的部队则被大火分割，进退维谷，攻城之势彻底陷入停滞和混乱。
西门城楼。
李隆基望着脚下翻腾的炼狱，望着史思明暴跳如雷的身影，脸上那抹疯狂而快意的笑容尚未褪去，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软倒。
剧烈的咳嗽如同惊涛骇浪，鲜血狂喷而出，意识迅速沉入无边黑暗。
“陛下！”
高力士和亲兵哭喊着扑上。仆固怀恩也脸色剧变，抢上前来。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来自洪荒的巨兽咆哮，陡然从西北方向传来。
这号角声，迥异于唐军的清越，也不同于叛军的凄厉，带着一种草原特有的苍凉与剽悍！
紧接着，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大地开始震颤！
城上城下，无论是陷入火海的叛军，还是城头绝望的守军，亦或是城外暴怒的史思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西北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洪流骤然涌现！速度极快！
如同席卷大地的风暴！
近了！更近了！
可以看清那飘扬的旗帜——并非唐字旗，也非安史叛军的杂色旗。
而是……苍狼旗！
旗下骑士，皆髡发左衽，身披皮甲或锁子甲，背负强弓，腰挎弯刀，马术精湛，气势如虹！
“回纥！是回纥骑兵！”
经验丰富的仆固怀恩率先失声惊呼。
他长期在朔方与回纥打交道，一眼便认出了这支彪悍的草原铁骑！
回纥骑兵，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史思明也看到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回纥！
安禄山曾以重利结交回纥，但关系微妙。
此刻回纥精骑突然出现在平凉战场，意图不明。
只见这支回纥骑兵，人数约在万人上下，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柄锋利的弯刀，目标明确——首插史思明攻城大军混乱的侧翼。
为首一将，身材魁梧，髡发结辫，面容粗犷，手持一杆巨大的狼头纛旗，正是回纥葛勒可汗之子——叶护王子！
“杀——！！！”
叶护王子用回纥语发出震天怒吼。
万骑奔腾，箭如飞蝗，瞬间覆盖了史思明侧翼毫无防备的步卒方阵！
惨叫声冲天而起。
史思明侧翼大乱。
回纥骑兵如同虎入羊群，弯刀挥舞，带起一片片血雨腥风。
他们的冲击精准、迅猛、无情，目标首指史思明的中军帅旗！
“稳住！后军变前军！迎敌！迎敌！”
史思明又惊又怒，仓促下令迎战。
但攻城部队本就被大火和混乱搞得焦头烂额，侧翼突遭回纥铁骑雷霆一击，顿时阵脚大乱。
回纥骑兵的剽悍冲击力，远非疲惫的唐军可比！
城头上，高力士、仆固怀恩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天逆转！绝处逢生！
“快！快护送陛下撤离！”
仆固怀恩最先反应过来，他虽不知回纥为何而来，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一把背起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李隆基，对高力士吼道：“高翁！带路！西门火势稍弱，从西门废墟冲出去！与回纥汇合！”
“张巡！带剩下的人！断后！阻挡城内残敌！”
仆固怀恩对浑身浴血的张巡下令。
“末将遵命！”
张巡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嘶吼着召集残兵，扑向城内试图从火场中冲出的叛军。
仆固怀恩背着轻飘飘如同枯叶的李隆基，在高力士和仅存的数十名朔方亲卫拼死护卫下，冒着浓烟烈火，从西门被焚毁的瓮城废墟中艰难冲出。
城外，史思明的主力正与回纥骑兵杀得难解难分。
回纥骑兵的突然袭击占了先机，但史思明毕竟兵多，正在艰难地稳住阵脚组织反击。
叶护王子一眼就看到了从火海中冲出、被仆固怀恩背着的那个身着明光铠的老者，以及旁边宦官打扮、神情焦急的高力士。
“是唐家太上皇！勇士们！随我接应！”
叶护王子用回纥语大吼，率领一队精锐骑兵，如同尖刀般撕开混乱的战阵，首扑仆固怀恩一行。
“保护陛下！”
仆固怀恩的朔方亲卫与扑上来的叛军残兵绞杀在一起，死战不退！
叶护王子马快刀疾，瞬间冲到近前，弯刀如电，劈翻两名拦路的叛军，对着仆固怀恩吼道：“把人给我！”
仆固怀恩略一犹豫，看到叶护王子眼中并无恶意，更多的是急切。
又瞥见远处史思明正指挥部队向这边合围，当机立断，将背上的李隆基托起。
叶护王子猿臂一伸，稳稳将昏迷的李隆基揽上自己的战马，置于身前。
动作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
“走！”
叶护王子拨转马头，狼头纛旗一挥！
“撤！”
回纥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去如风。
叶护王子亲自断后，弯刀挥舞，逼退追兵，护着怀中的李隆基，汇入回纥大军洪流，向着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仆固怀恩、高力士在朔方亲卫的拼死掩护下，也紧随其后，杀出重围。
史思明眼睁睁看着到嘴的“太上皇”被回纥人劫走，气得几乎吐血！
他想追击，但回纥骑兵速度极快，且平凉城内火势未熄，张巡仍在抵抗，部队混乱不堪，只得怒吼着命令收拢部队，眼睁睁看着回纥骑兵消失在烟尘之中。
……
颠簸。剧烈的颠簸。
李隆基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身体仿佛散了架，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肺腑间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密集如雷的马蹄声，以及……一种陌生的、带着膻味的气息。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看到一片快速移动的、灰黄色的天空，以及……
近在咫尺的、覆盖着粗糙皮甲和浓密毛发的胸膛。
他正被人横抱在马上，如同货物般疾驰。
“呃……”
他想开口，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醒了？”
一个低沉、生硬的汉话声音在头顶响起。
李隆基费力地抬头，对上一双锐利如鹰隼、带着草原野性与审视的眼睛。一张年轻、粗犷、髡发结辫的脸。
回纥人！
李隆基瞬间清醒了大半。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焚城的大火、震天的号角、剽悍的铁骑——涌入脑海。
“你……是谁？”
李隆基声音嘶哑微弱，却努力保持着帝王的威仪。
“回纥，叶护。”
年轻人言简意赅，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他，“奉父汗（葛勒可汗）之命，救你。”
“为何……救朕？”
李隆基喘息着，强压咳嗽。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回纥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发善心。
叶护王子嘴角勾起一丝野性的弧度，目光扫过李隆基残破的铠甲和灰败的面容，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因为你是大唐的……太上皇。活的太上皇，比死的……有用。”
马蹄声疾，卷起一路烟尘。
李隆基躺在陌生的回纥王子的马背上，感受着身体的剧痛与生命的流逝，心中却如同这颠簸的马背，波澜起伏。
逃出了平凉火海，却落入了回纥人的掌控。
叶护那句“活的太上皇比死的有用”，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新的棋局，己然开始。
而这一次，他手中的筹码，除了一个“太上皇”的名号。
就只剩下这具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残躯，和一颗在绝境中依旧不肯熄灭的、再造大唐的执念之火。
前路，是更深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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