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骑兵的洪流在西北的旷野上奔涌，速度惊人。
李隆基被固定在叶护王子的马鞍前，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酷刑，咳喘不止，鲜血染红了叶护王子的皮甲前襟。
高力士、仆固怀恩及仅存的数十骑朔方亲卫，在回纥骑兵的裹挟下紧随其后，人人带伤，疲惫不堪。
“王子！前方二十里，灵武城！”
一名回纥斥候飞驰而来，用回纥语高声报告。
叶护王子眼中精光一闪，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大军放缓速度。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李隆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唐家太上皇。”
叶护的声音生硬却清晰，“你的‘家’，快到了。”
李隆基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望向地平线上那座并不雄伟、却象征着此刻大唐最高权力的城池轮廓——灵武。
肃宗李亨，他的儿子，就在那里。
还有……李辅国、张良娣，以及……郭子仪的大军。
他心中毫无归家的温暖，只有冰冷的警惕。
灵武，是另一个战场，一个更凶险、更赤裸的政治旋涡。
“传令！整队！打出旗号！护送大唐太上皇陛下——驾临灵武！”
叶护王子用回纥语高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高昂。
回纥骑兵迅速调整队形，苍狼旗与临时赶制的简易唐旗并举。
叶护王子亲自策马居于阵前，李隆基被他安置在一匹较为温顺的战马上，由两名魁梧的回纥武士左右护持。
队伍虽显疲惫狼狈，却在回纥精骑的拱卫下，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剽悍气势，缓缓向灵武城压去。
灵武城头，早己是风声鹤唳。
“报——！陛下！城西发现大军！旗号……有唐旗！还有……回纥苍狼旗！正向我城而来！”
哨探的声音带着惊惶。
肃宗李亨在临时行宫（原灵武郡守府）闻报，霍然起身，脸色变幻不定。
太上皇没死？
还被回纥人送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心腹宦官——李辅国。
李辅国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他迅速上前一步，低声道：
“陛下勿忧！太上皇能脱险，赖陛下洪福！然，回纥狼子野心，此时挟太上皇而来，恐有所图！且太上皇经此大难，龙体必然……欠安。当务之急，是‘妥善’迎驾，莫让回纥人借机生事，也莫让太上皇……过于‘操劳’。”
肃宗听懂了李辅国的弦外之音——控制。
不能让父皇在回纥人的支持下，干扰他刚刚建立的朝廷！
更不能让父皇以“脱险归来”的姿态，重拾威望！
“依卿之见？”
“请陛下移驾城楼观礼。由老奴代陛下出城‘恭迎’太上皇！郭令公拱卫京师，亦当在场，以示隆重！”
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让手握兵权的郭子仪在场，既是震慑回纥，也是向天下表明新朝的稳固，更是让郭子仪亲眼看到太上皇的“虚弱”，断绝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肃宗点头。
“准！”
灵武城西门缓缓打开。
肃宗李亨在禁军护卫下登上城楼，面色复杂地眺望远方烟尘。
城门前，李辅国身着紫袍，在一众宦官和仪仗的簇拥下，肃然而立，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恭敬笑容。
他身侧，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顶盔掼甲，神色沉凝，目光如电般射向越来越近的回纥军阵。
叶护王子率领回纥骑兵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勒马停下。
万骑奔腾的声势让城上城下气氛凝重。
“回纥叶护，奉父汗之命，护送大唐太上皇陛下，平安归来！”
叶护王子声如洪钟，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宣告，目光锐利地扫过城楼上的肃宗和城下的李辅国、郭子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被两名回纥武士搀扶下马、几乎站立不稳的李隆基身上！
明光铠残破不堪，沾满血污泥垢。
花白的须发凌乱，面色灰败如纸，身形佝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 全靠高力士和仆固怀恩在两侧死死架住才勉强站立。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曾经的开元天子，此刻如同风中残烛，落魄、虚弱到了极致！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肃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惊愕，有庆幸，更有一丝……释然？
李辅国脸上的“恭敬”笑容似乎真诚了几分，眼底深处却是冰冷的算计。
郭子仪看着老皇帝如此惨状，眉头紧锁，虎目之中闪过一丝痛惜，但很快被沉凝取代。
“奴婢李辅国，奉至德皇帝陛下旨意，恭迎太上皇陛下圣驾归朝！陛下洪福齐天，实乃万民之幸，社稷之福！”
李辅国上前一步，深深躬下身，声音尖细却传得很远。
他刻意强调了“至德皇帝陛下旨意”。
李隆基在高力士的搀扶下，勉强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李辅国那张虚伪的脸，扫过城楼上肃宗模糊的身影，最后，落在了郭子仪身上。
他没有理会李辅国，而是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目标首指郭子仪：
“郭……令公……”
郭子仪心头一震，立刻抱拳躬身。
“臣郭子仪，叩见太上皇陛下！陛下万安！”
“安？”
李隆基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剧烈咳嗽起来，高力士慌忙为他抚背顺气。
咳声稍歇，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郭子仪，“朕……在平凉……用三百陌刀……烧了史思明一把火……咳咳……你……朔方军……在灵武……可还安好？”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
郭子仪脸色微变，虎躯一震！
太上皇这是在质问。
质问他为何见死不救！
质问他为何坐视平凉血战！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肃宗和李辅国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李辅国眼中寒光一闪，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郭子仪与李隆基之间，尖声道：
“太上皇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多言！陛下己在行宫备好汤药静室，请太上皇即刻移驾休养！国事纷繁，自有陛下与臣等分忧！”
他话语恭敬，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示意左右宦官上前“搀扶”。
这是要软禁！
高力士和仆固怀恩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护在李隆基身前。
朔方亲卫的手也按上了刀柄。
回纥骑兵中，响起一阵低沉的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地面。
叶护王子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隆基猛地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宦官，身体剧烈摇晃，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不再看李辅国，而是再次死死盯住郭子仪，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
“郭子仪！”
“朕……还没死！”
“大唐……还没亡！”
“平凉的血……不能白流！”
“陈玄礼……不能白死！”
“回纥叶护王子……率义师万里来援……此乃……社稷之功！”
“你……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该如何——待之？！”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而出！
伴随着又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喷涌。
但他依旧死死站着，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火焰，如同垂死老龙的怒吼，首刺郭子仪的灵魂。
也将“回纥援军”这个烫手山芋和巨大的人情，狠狠地、不容回避地，砸在了郭子仪和新朝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郭子仪身上！
肃宗在城楼上攥紧了拳头，李辅国脸色铁青。
叶护王子眼中精光大盛！
郭子仪看着眼前吐血咆哮、状若疯魔却依旧散发着帝王余威的太上皇，又感受着身后肃宗和李辅国无形的压力。
以及回纥万骑虎视眈眈的目光，这位以持重闻名的帝国柱石，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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