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逃硝烟尚未完全散去，长安城外沣水一线的对峙却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残酷。
唐军并未立刻发动强攻。
而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开始扎下坚固的营垒。
挖掘壕沟，架设望楼，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每日，都有新的粮队和援兵从后方开来。
唐军的营盘一日比一日雄厚，士气一日比一日高昂。
相反，退守沣水壁垒和长安外城的叛军。
则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每日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和物质压力。
最让他们憋屈的是，唐军那位骁勇无比的番将仆固怀恩，几乎每日都要率领一队精骑。
冲到壁垒弓弩射程的边缘地带，用他那半生不熟却中气十足的河朔方言。
对着城墙上方破口大骂。
“李归仁！缩头乌龟！出来与你仆固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安守忠！洛阳逃将！还有脸苟活于世？”
“范阳的孬种！你们老婆孩子都快被回纥人抢光啦！还在这里给史思明当看门狗！”
“快快开城投降！饶你们不死！负隅顽抗，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这些粗鄙不堪却又句句戳心窝子的辱骂，像毒液一样日日浇灌在叛军士卒的心头。
许多士卒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与仆固怀恩拼命，却被军官死死弹压住。
李归仁在城头上，听着下方不堪入耳的辱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知士气可鼓不可泄，再这样被骂下去，军心就真的散了。
“骂！给老子骂回去！”
李归仁猛地对身边的亲兵吼道。
“告诉下面的弟兄，别光听着！他们骂我们守城，我们就骂他们逃跑！骂他们李唐皇室丢盔弃甲，连祖坟都不要了！”
很快，城头上的叛军也开始组织反击，同样挑着最诛心的话吼回去：
“仆固怀恩！李唐走狗！神气什么！”
“你们李家的龙兴之地还在我们大燕手里呢！你们的皇帝老子当初跑得比兔子还快！”
“灵武那个老不死李隆基，在马嵬坡连女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当皇帝！”
“有本事就来攻城！爷爷们在城头等着你们送死！”
一时间，两军对垒的前线，变成了喧嚣无比的骂战场。
各种粗言秽语、揭短嘲讽漫天飞舞。
起初还只是动口，后来不知是哪边先忍不住，一支冷箭“嗖”地射向了城下叫骂的唐军骑兵！
“狗日的敢放箭？”
仆固怀恩大怒，立刻指挥手下骑兵用骑弓还击！
顿时，箭矢开始零星地互相射击起来。
虽然因为距离较远，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
但这种每日上演的骂战和随之而来的箭矢骚扰，却让紧张气氛持续升温，双方的火气都越积越旺。
然而，几天过去，李归仁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他发现，这种对骂和零星射击，根本无法扭转劣势，反而更像是一种无能狂怒。
唐军根本不为所动。
该挖壕沟挖壕沟，该运粮草运粮草。
仆固怀恩骂得更起劲了，仿佛在看他们的笑话。
更致命的问题是现实的压力。
长安城虽然坚固，但城内人口众多，加上溃退下来的败兵，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原本的存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而他们的后勤线呢？
河北老家正被回纥和崔器搅得天翻地覆。
史思明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有粮草运来。
坐吃山空，能撑几个月？
反观唐军，背靠整个江南和蜀中的财富之地。
漕运虽然艰难但从未断绝，粮食军械源源不断。
此消彼长之下，时间完全站在唐军一边！
再拖下去，根本不用唐军攻城，饿都能把他们饿垮！
而且，被困在城里，每日听着唐军的叫骂和己方日渐减少的粮草配给。
士卒的战意只会越来越低，逃亡和投降的事件己经开始零星出现。
不能再等了！
必须寻求决战，打破僵局！
深夜，叛军核心将领再次秘密聚集。
这一次，没有了争吵，只有一种绝望下的疯狂和共识。
“不能再守了！”
李归仁声音嘶哑，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守下去，必死无疑！唯有出城决战，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安守忠这次没有反驳，他同样被后勤的压力逼到了绝境，咬牙道。
“没错！唐军围城日久，必然松懈！尤其是那个仆固怀恩，每日叫骂，骄狂无比！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谋士高尚阴恻恻地补充。
“可设下诱饵。明日，可派一部兵力出城，佯攻仆固怀恩部，许败不许胜，诱其深入追击。待其远离唐军大营，我军主力埋伏于侧翼，突然杀出，力求将其这支精锐骑兵全歼！若能吃掉仆固怀恩，必能沉重打击唐军士气！”
阿史那承庆也跃跃欲试。
“我的同罗骑兵善于奔袭，可负责侧翼突击！”
另一个将领补充细节。
“时机要选好，最好在清晨雾起之时，或者黄昏天色昏暗之际，便于隐藏我军行动。”
一个看似完美的计划逐渐成形：诱敌、设伏、围歼！
目标首指唐军阵前最嚣张、也最可能因连胜而轻敌的仆固怀恩部！
若能成功，不仅能极大提振己方士气，更能斩断唐军一条臂膀。
甚至可能迫使唐军暂时后退，缓解长安之围！
李归仁看着众将，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决绝。
“好！就这么干！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此战再败……”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我和你们，就真的没脸再见大燕皇帝，唯有战死沙场，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了！”
绝望催生了疯狂的勇气，也蒙蔽了清醒的判断。
一场针对仆固怀恩的致命陷阱，开始悄然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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