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长安，虽己光复，却远未恢复往日的繁华。
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大部分坊市依旧冷清。
只有宫城和皇城的修复工地在大量征发的民夫和工匠努力下，日夜不停地赶工。
试图在皇帝銮驾回归前，至少恢复中枢区域的体面。
工部尚书郑元振，如今是长安重建的总管，忙得焦头烂额。
钱粮、物料、人力、图纸……千头万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然而，比这些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近来城中屡屡发生的一些“小股骚乱”。
起初只是几起偷盗建材、哄抢粮米的案件。
他并未太过在意，只以为是战后必然的混乱，加强了巡逻了事。
但很快，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一夜之间，好几处刚刚修复了一段的新筑城墙被人恶意破坏。
运送木料的车队在僻静巷弄被蒙面人拦截，车夫被打伤，木料被焚毁。
甚至有一处安置流民的粥棚被人投掷秽物，引发恐慌和踩踏。
这些事件规模都不大，破坏力也有限，但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刁钻阴损。
像是在故意挑衅，又像是在试探官府的底线。
它们不像是有组织的叛乱，因为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和政治口号。
但也不像是单纯的饥民或溃兵所为，因为其中透着一种恶意的、有目的性的破坏。
郑元振坐在临时改建的工部衙署里，对着各地报上来的损失清单和案情简述，眉头拧成了疙瘩。
寒意似乎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来，让他心里也一阵阵发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史思明派来的细作在搞破坏？
是城内隐藏的叛军余孽不甘心失败？
还是某些对朝廷不满的势力在暗中捣鬼？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若是前者，还好对付，加强搜捕便是。
但若是后者……这长安城水深似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他一个工部尚书，如何能看得清，又该如何应对？
重建工作若因此受阻，延误了陛下还都的日期，他如何担待得起？
思前想后，郑元振觉得此事己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更涉及治安和军务。
他立刻起身，吩咐备马：“去丰国公府！”
如今长安城的军事防务，主要由新晋的丰国公、朔方军悍将仆固怀恩负责。
他的军队是维持京城秩序的主要力量。
仆固怀恩的临时府邸里，炭火烧得正旺。
这是原本安守忠的宅子。
这位新晋国公爷正擦拭着他的佩刀，听到郑元振求见，有些意外。
“郑尚书？稀客啊，可是宫城修缮缺了什么材料？”
仆固怀恩声如洪钟。
他性子首，对郑元振这种文官虽无恶意，但也谈不上多亲近。
郑元振苦笑着行礼，然后将连日来的骚乱事件和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国公爷，下官并非推诿，只是此事蹊跷，不似寻常盗匪。若只是小毛贼，为何专挑重建要害处下手？若是有叛军余孽，为何不聚众作乱，反而行此鬼蜮伎俩？”
“下官实在是心中难安，恐其背后另有隐情，故特来请教国公爷，并请加强城中巡防，尤其是各工地和仓库的守备。”
仆固怀恩听完，粗犷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
他打仗勇猛，但并非毫无心机。
郑元振的分析确有道理。
他沉吟道：“郑尚书所虑不无道理。俺老仆也觉着近来城里有些魑魅魍魉不安分！你放心，俺这就加派两倍的人手，日夜巡逻，重点就守着你那些工地和粮仓！再让儿郎们多放些暗哨，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杂碎在捣鬼！”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只要被俺抓到，管他是溃兵还是细作，定叫他尝尝俺老仆的手段，保证把他们的屎都打出来，看谁还敢作乱！”
郑元振见仆固怀恩如此重视并采取了措施，心下稍安，连忙道谢。
“如此，便有劳国公爷了！下官也可安心督促工程。”
“份内之事！”
仆固怀恩大手一挥。
“长安安稳，陛下才能安心回来！谁敢在这个时候添乱，就是跟俺老仆过不去，跟整个大唐过不去！”
离开国公府，郑元振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有仆固怀恩这支虎狼之师镇着，至少明面上的大规模骚乱应该能遏制住。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如他们所愿。
仆固怀恩加强了巡逻和守备后，那种小规模的、恶意的破坏事件确实减少了几天。
但很快，一种新的、更令人头疼的骚乱形式出现了。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刚刚开始聚集人气的坊市间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官府修宫城的钱，都是从江南搜刮的民脂民膏！”
“征发的民夫，累死饿死无数，都偷偷埋在城墙地基下了！”
“朝廷要和回纥人做交易，要把长安的女人送去和亲呢！”
“新来的那个仆固将军，凶得很，说要抓够一万个苦力去修边关呢！”
这些流言荒诞不经，却偏偏击中了战后百姓脆弱、恐慌而又敏感的心理。
一时间，人心惶惶，征发民夫的效率大减，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抵制事件。
市场上物价也开始异常波动。
郑元振和仆固怀恩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绝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心理战和舆论攻击！
对手隐藏在暗处，手段阴险，目的就是要搅乱长安，拖延重建，甚至动摇民心！
“查！给俺狠狠地查！”
仆固怀恩暴跳如雷，命令军队加大了盘查力度，甚至抓了一些散布流言的人。
但审问下来，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根本找不到源头。
郑元振则忧心忡忡，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笼罩长安。
他连夜写就密奏，将长安近日异常情况及自己的判断，八百里加急送往灵武。
这件事，己经超出了他和仆固怀恩能处理的范畴，必须由圣裁决断。
冬日的长安，在重建的希望与暗流的涌动中，显得愈发扑朔迷离。
这场隐藏在废墟之下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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