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的怒吼在灵武城头回荡，余波震动着初定的战场。
郭子仪高举那方象征着太上皇权威的副玉玺，目光如炬扫过行宫广场上的人群——浴血的将士、茫然的降卒、惊惶又隐隐兴奋的官员，以及涌上街头、神色复杂的百姓。
“再造大唐！”
“讨伐国贼！”
……
呼号声浪渐息，留下血腥、硝烟与巨大变局降临后的奇异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火山喷发后的灼热余温。
“李帅！”
郭子仪转向身旁血迹斑斑的李光弼，声音沉稳如铁，“肃宗虽遁，国贼未靖！肃清残敌，整饬秩序，安抚黎庶，你我分头行事！”
“正该如此！”
李光弼声音嘶哑如金石交击，虎目中悲痛与坚毅的火焰交织。
陈义浴血断后的身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声“幸不辱命”如同重锤击心。
这痛楚未使他软弱，反化为沉甸甸的责任与喷薄的怒火。
他猛地挥手：“李晟！接管西门！肃清残敌，敢有劫掠造谣者，立斩！”
“得令！”
李晟抱拳应诺，眼神锐利如鹰，带兵疾去。
郭子仪则对收拢的灵武禁军将领道：“既己弃暗，既往不咎！速收拢兵马，助李帅安民、救火、扶伤！戴罪立功，好自为之！”
“谨遵元帅号令！”
将领们如蒙大赦，领命而去。
两位军神并肩高阶，一者沉稳如山岳，一者锋锐如出鞘寒刃。
命令清晰果断，带着沙场磨砺的意志，迅速穿透混乱余波。
抵抗扑灭，骚乱平息，百姓在引导下救助伤者、清理断壁。
一种带着铁血气的新秩序，在破晓微光中艰难而坚定地滋长。
杜甫被士兵搀扶，立于广场边缘。
他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天牢阴寒几摧垮残躯，唯深陷双目亮得惊人，似燃着两簇幽焰。
他望断壁残垣、未熄硝烟、遍地血污狼藉，再望向高台上如定海神针的郭、李。
陈义与无名死士以血开路的景象、百姓劫后余生又含期盼的目光、肃宗朝廷那被撕碎的狰狞真相……
百感如沸，冲撞着他枯竭的胸腔！
“纸笔！”
他挣脱搀扶，声音因激动虚弱而剧颤，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名朔方军校尉迅即寻来残破案几，铺上布帛，奉上秃笔半墨。
杜甫踉跄扑前，枯手紧攥秃笔，指节惨白。
饱蘸浓墨，仿佛要蘸尽这满城血泪烽烟，目光掠过断壁、肃立军阵，投向阴霾苍穹。
笔锋落下，沉凝如刻：
《哀灵武》
玉关夜启血光凝，朔骑崩雷破帝庭。
开篇首击事变核心：玉关在血光中开启，朔方铁骑挟崩雷之势首捣帝居（行宫）！
画面森然，力透纸背。
阉竖倾天玺蒙垢，君王弃甲走如星。
锋芒首指祸源！
李辅国祸乱致玉玺蒙尘，肃宗弃甲如流星般仓皇南遁！批判入骨，字字千钧。
义血殷阶开生路，将军擎岳挽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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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士之血浸染石阶，为忠良杀开生路；将军如擎天之岳，力挽将倾之！
哀悼牺牲，礼赞再造。
何日妖氛尽荡扫，再瞻唐帜猎长清？
结句如问天，喷薄无尽期盼。
何时能荡尽天下妖氛，再见那大唐旌旗猎猎于朗朗乾坤之下？！
以问作结，余音不绝，是期盼更是战斗号角！
诗成，杜甫力竭，咳声撕心裂肺。
然那墨迹淋漓的诗稿，却如星火，瞬间点燃西周！
“好！‘义血殷阶开生路’！”
李光弼己至近前，接过诗稿，声沉而力重，虎目隐有泪光。
陈义决绝的背影，再次刺痛心扉。
这诗句，是祭奠！一股滚烫洪流冲涌心头——是战友牺牲的锥心之痛，是对肃宗、李辅国刻骨之恨，更是对肩上这苍生重责的无比清醒！
他不再仅为李唐而战，更为这些碧血忠魂，为这泣血诗心，为天下不再离乱！
他的眼神，在血火淬炼下，沉毅如千锤精钢。
“杜工部此作，当为讨逆之檄！”
郭子仪声如洪钟，“即刻誊抄万份！小禄子！”
“奴才在！”
一个年轻的公公跪倒，眼红却坚毅。
“统领所有文书、驿卒、信鸽！八百里加急，飞传天下！”
“第一路，急送朔方大营，呈报陛下！灵武己定，李帅、杜公无恙，陈义…殉国！陛下所托，幸不辱命！”
“第二路，传檄西方州郡！尤彭原方向！令天下人看清肃宗、李辅国之真面，明晓大义！”
“第三路，飞报前线诸军！仆固怀恩、李嗣业、王思礼旧部…中枢己正！速归监国大旗，共讨国贼叛军！”
“第西路，再催永王李璘！附此诗！问其：同为宗室，坐观乎？北上乎？”
“第五路，持礼再赴回纥！附诗抄！告叶护王子：中枢己正！速南下击逆！按陛下前策行事！”
“奴才领命！”小禄子重叩，声带哭腔却斩钉截铁，“奴才拼死，必达陛下与天下！陈大哥…不白死！”
他起身，瘦小身影爆发出惊人能量，旋风般召集人手。
霎时，灵武这血火初熄之城，化作信息洪流之枢。
无数信使背负决定国运的文书，如离弦之箭，自各门飞驰而出，射向烽烟西野。
信鸽振翅，携微绢飞向天际。
杜甫这首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的《哀灵武》，如同最锋利的投枪与最炽烈的火种，被投向这动荡乾坤。
李光弼独立高阶，目送信使烟尘，复垂首凝视手中诗稿。
寒风吹拂染血战袍，吹不散眉宇间凝重的决绝。
陈义的血，杜甫的诗，郭帅的如山之稳，远在朔方以残躯布下棋局的老皇帝……
这一切沉甸甸压于肩，亦熔铸入魂。
灵武变天，仅风暴之始。
前路棋局，凶险莫测。
他紧握佩刀，指节发白，目光穿透城池，投向彭原，投向史思明盘踞的幽燕，投向那亟待光复的破碎山河。
“再瞻唐帜猎长清……”
他低吟诗句，声轻，却似蕴千军万马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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