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归心的巨大利好,并未让李隆基沉浸在单纯的喜悦中。
肃宗的疯狂反扑在意料之中,而江南的棋局、北疆的威胁、以及内部亟待恢复的元气,都需要更长远、更稳固的布局。
当日下午,紫宸殿内的小范围御前会议,气氛比元日朝会要务实凝重得多。
郭子仪、李光弼、杜甫以及新被召来的、主管财政度支的能臣第五琦齐聚。
“蜀地归附,解我燃眉之急。然,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竭泽而渔更伤国本。”
李隆基开门见山,手指敲击着案几,“朕有三策,需诸卿合力推行,以为帝国铸长久之基。”
“第五卿,”李隆基看向第五琦,“蜀地粮秣物资即将源源北上,此乃天赐良机。朕命你即刻着手,以蜀中赋税及未来光复地区之税赋为抵押,发行‘光复钱券’!”
第五琦精神一振:“陛下之意,是效仿汉代‘白鹿皮币’、前朝‘飞钱’之制,以信用凭证流通?”
“不止于此!”
李隆基眼中闪烁着现代金融思维的微光。
“此券分大额小额,大额供商贾、豪族认购,凭券可在蜀中及我军控制之江淮、荆襄等地优先兑取盐、铁、蜀锦等紧俏物资,或抵扣部分税赋!小额则面向百姓,凭券可于官仓平价购粮!朝廷收取少量汇兑之费。”
他顿了顿,强调道。
“关键在于‘信用’二字!券值必须稳定,兑付必须及时!此乃聚敛民间浮财、活络商路、平抑物价之利器!亦能解我军远征粮饷转运之难!”
第五琦眼中精光大盛,激动道。
“陛下圣明!此策若成,不亚于开辟一条无形之输血管道!臣必竭尽全力,完善细则,确保信用!”
“盐引之制,亦需深化。”
李隆基补充道,“扩大盐引发行,鼓励更多商贾持引贩运粮秣布帛至前线及灾区,换取盐利。同时,严打私盐,确保官盐权威!”
“子仪、光弼。”
李隆基转向两位统帅,“蜀中精铁、木材、工匠资源丰富。朕命你二人,会同工部,在蜀中及灵武设立首属军器监的‘军工大坊’!”
“军工大坊?”
郭子仪有些疑惑。
“对!”
李隆基斩钉截铁,“集中最优秀的工匠,统一图纸、统一度量、统一工艺流程!将兵器甲胄、弓弩箭矢,甚至攻城器械的关键部件,按统一标准分拆制造!比如箭头归箭头,弩臂归弩臂,甲片归甲片!最后在总坊或前线大营统一组装!此乃‘标准化生产’!”
李光弼立刻领会了其中奥妙。
“陛下妙策!如此一来,效率倍增!损坏更换亦极为便捷!且部件分散制造,核心技术不易外泄!”
“正是!”
李隆基赞许道。
“同时,设立‘匠户等级’与‘军功匠爵’!技艺精湛、贡献卓著之工匠,可授勋爵,赐田宅,免赋役!其子弟可优先入学、入仕!务必使‘工巧’成为受人尊崇、有利可图之业!帝国之锋刃,需最优秀的匠人来打磨!”
郭子仪、李光弼齐声应诺,眼中充满了对强军未来的期待。
最后,李隆基的目光变得深沉。
“战争消耗,最苦黎民。牲畜乃农耕、运输之本,疫病横行,则伤及国本。朕决意,于太仆寺下专设‘兽医司’!”
“兽医司?”
众人皆是一愣,这倒是前所未闻。
“对!”
李隆基解释道,“征召民间善医牛马猪羊者,授予官身俸禄!于各州设立兽医所,传授防疫、医治之术!编撰《牛马经》颁行天下!朝廷提供部分平价药石。务必使耕牛健壮,战马无虞,六畜兴旺!此乃固本培元之基!”
杜甫闻言,激动得胡须微颤:“陛下仁德,泽被苍生!此策若行,天下农户耕夫,必感念圣恩!”
“另。”
李隆基看向杜甫。
“杜卿,你的檄文要写,但更要深入民间!朕命你兼任‘劝农使’,待江南稍定,即持节巡行各光复州县及灾荒之地!无需前呼后拥,轻车简从即可!”
“体察民情,宣谕朝廷‘永不加赋’、‘劝课农桑’、‘贷给耕牛种子’之新政!代朕,抚慰那些饱经战乱的子民!你的笔,不仅要诛心,更要暖心!”
“臣…万死不辞!”
杜甫离席,深深一拜,声音哽咽。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和使命,陛下所托,重于泰山。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步履匆匆,充满了紧迫感和昂扬的斗志。
李隆基独自走到殿外廊下。
风雪己停,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一束金色的阳光顽强地投射下来,照亮了灵武城头猎猎飘扬的龙旗,也照亮了远处覆雪的山峦。
蜀地归心,如同温暖的春信,驱散了江心闹剧的阴霾。
肃宗的困兽之斗,虽显疯狂,却己是强弩之末。
而他所布下的“光复券”、“军工大坊”、“兽医司”这些看似细微、却着眼于未来的新策,如同埋入种子,正等待着春天破土而出的时机。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希望的空气,目光越过群山,仿佛看到了长安巍峨的宫阙。
至德三载的征途,依然漫长而艰险,但帝国的航船。
在经历了惊涛骇浪和短暂的荒诞插曲后,终于拨正了航向,在民心所向的春风中,开始加速驶向光复的彼岸。
山河棋局的中盘,落子声愈发清晰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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