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段，一辆囚车格外引人注目。
囚笼的粗大木栅栏缝隙里，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着的、穿着肮脏囚衣的身影。
他头发花白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枯槁的下颌和微微颤抖的、干裂的嘴唇。
正是被废为庶人的李亨！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在冰冷的囚笼角落。
对外界的一切声响和目光，似乎都己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紧随其后的另一辆囚车里，则是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李辅国！
他身上的宦官蟒袍早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脸上带着挣扎留下的血痕和污泥，双手被粗大的铁链反剪在背后。
他拼命地挣扎着，用头撞击着坚硬的木栅栏，发出“砰砰”的闷响，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怨毒和绝望的嘶嚎：
“李隆基！老匹夫！你不得好死！”
“杂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开我！我是顾命大臣！我是……”
他的嘶吼被旁边押送甲士用刀柄狠狠一击砸在嘴上，顿时鲜血和牙齿迸溅。
只剩下呜呜的、如同野兽般的哀鸣，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再后面，是一长串用铁链串在一起的、垂头丧气的官员。
为首一人，赫然是前宰相房琯！
他身上的紫袍虽在，却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污迹。
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不安，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冻土，而是通往地狱的深渊。
当囚车驶过宫城巍峨的阴影下时，房琯浑浊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高耸入云、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阙飞檐，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不甘和……
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宫城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冻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跪一叩，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埋葬了他半生的宦海沉浮与政治野心。
他没有起身，就那么伏在冰冷的尘土中，身体微微颤抖着。
整个押解队伍，如同一条沉默而充满死亡气息的长蛇。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宫城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承天门。
沉重的宫门在车队完全进入后，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合拢。
将外界的喧嚣、窥探与那抹残阳的余晖，彻底隔绝。
紫宸殿。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高窗，斜斜地打在御座前冰冷的金砖上，拉长了殿内所有人和物的影子，如同鬼魅。
李隆基依旧裹着玄色锦裘，端坐在御座里。
他拒绝了高力士的搀扶，枯槁的身躯挺得笔首，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住帝王的威仪。
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无波。
死寂。
比车队入城前更加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殿门外，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
李豫一身征尘未洗的玄甲，按剑而入。他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孙臣李豫，奉旨押解叛逆归京！复命！”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李隆基的目光，缓缓落在李豫身上。那目光深沉、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微微颔首，嘶哑的声音响起。
“豫儿……辛苦了。起来说话。”
“谢皇祖父！”
李豫起身，垂手肃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和压抑的喘息、呜咽！
数名身材魁梧、杀气腾腾的殿前侍卫，如同拖拽麻袋般，将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粗暴地拖了进来。
“砰！砰！”
李辅国和如同死狗般的废帝李亨，被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李辅国被那一掼摔得七荤八素，嘴里的血沫和着泥土，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挣扎着想抬头，却被侍卫死死踩住脊背，动弹不得。
而李亨……他只是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脸贴着冰冷的地砖，身体微微抽搐着。
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垂死小兽般的呜咽声。
散乱的花白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那身肮脏的囚衣，证明着他曾经显赫的身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李隆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地上这两个人。
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如泥、气息奄奄的李亨身上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恨意！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眼底深处轰然爆发！
是这个人！
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赋予储君之位的亲生儿子！
勾结叛贼！引狼入室！
将致命的毒刀递向他的咽喉。
差点让他这垂暮之躯命丧黄泉。
更让这风雨飘摇的大唐，雪上加霜！
杀了他！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理智。
李隆基枯瘦的手猛地攥紧了御座的扶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喉头滚动着压抑的咆哮。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要脱口而出那个冰冷的“杀”字。
然而，就在这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
他看到了李亨那枯槁的身躯在冰冷地砖上无意识的抽搐。
他闻到了那浓重的、混杂着药味、汗臭和死亡气息的衰败气味。
他想起了河阳告急的烽火，想起了北线将士浴血的身影，想起了自己那具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残躯……
更想起了……那日城西老兵浑浊悲凉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厌弃、无奈甚至……
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洪流，猛地压过了那焚心的恨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攥扶手的手。
那汹涌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眼中褪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缓缓地靠回椅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目光从那的躯体上移开，转向殿外沉沉的暮色。
良久，一个嘶哑、干涩、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生命力的声音，才在死寂的大殿中幽幽响起。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的陈述：
“你……来了。”
没有称呼。
没有质问。
只有一句平淡到令人心寒的——“你来了”。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迟到的、令人厌倦的事实。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底。
高力士猛地低下头，老泪纵横。
李豫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又松开，眼神复杂难明。
瘫在地上的李亨，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如同呜咽般的音节，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李隆基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那动作仿佛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
“带下去……”
“严加看管……听候……三司会审……”
“至于李辅国……”
他看了看另外一个像死狗一样的身影。
“罪无可赦，处以极刑……诛其九族。”
侍卫如狼似虎般上前，将地上如同烂泥的两人拖了出去。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微弱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殿外沉沉的暮霭之中。
李隆基依旧枯坐在御座里，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殿内陷入昏暗。
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巨大的阴影之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佝偻的轮廓。
他缓缓闭上眼，胸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结束了？
不。
这只是一个……更加艰难、更加血腥的……开始。
废帝在手，永王未平，史思明在北疆磨刀霍霍……
这垂暮的龙吟，在血色余晖中，愈发显得……苍凉而沉重。
殿内死寂如墓。
唯有角落兽炉中，那缕缕升腾的沉水香烟，依旧固执地、徒劳地试图驱散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李豫沉默地立在阶下。
看着阴影中那具仿佛被彻底掏空的枯槁身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是何等冰冷而孤独的绝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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