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和李辅国被拖出紫宸殿的阴影,那沉重的铁链声和微弱的呜咽仿佛还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与沉水香的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殿内死寂如深海,唯有高力士压抑的啜泣和李隆基胸腔深处传来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李豫垂首肃立,玄甲上的征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能感受到御座上那具枯槁身躯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与冰冷恨意。
那一声“你来了”,如同淬毒的冰锥,不仅刺穿了李亨,也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
权力的巅峰,竟是如此蚀骨的孤寒与…肮脏。
“豫儿…”
李隆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喉咙,“彭原…后续…如何?”
李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沉稳地汇报。
“回皇祖父,彭原城防己由周鼎将军接管,崔圆、李若幽两位将军协助整肃。城内军民经安抚,情绪大致稳定。”
“孙臣己遵照旨意,赦免胁从官吏士卒,唯首恶党羽尽数羁押,随驾押解回京。”
“伪朝…废帝行宫及李辅国、程元振等府邸所抄没之文书、印信、财帛,己造册封存,不日将呈送御览。”
“嗯…”
李隆基闭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忍胸口的剧痛。
“房琯…何在?”
“房相…房琯,亦随驾押回,此刻应在外候审。”
李豫斟酌着用词。
“传他进来。”
李隆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沉重的殿门再次开启,两个侍卫押着房琯步入。
这位昔日的开元名相,此刻形容枯槁,步履蹒跚。
身上的紫袍沾满污秽,头发散乱,脸上是洗不净的灰败与麻木。
当他被带到御阶前,看到阴影中那如同枯骨般的帝王时,浑浊的眼中才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恐惧!
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咚咚”作响。
“罪臣房琯…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他不敢抬头,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
开元盛世时君臣相得的画面,与他献城投降时的狼狈,还有此刻御座上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而且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死法。
李隆基的目光在房琯佝偻的身躯上停留了许久。
浑浊的眼底,映出的不只是眼前这个狼狈的阶下囚。
更是开元年间那个意气风发、才具不凡的年轻臣子,他曾赞许其“有房杜遗风”。
彭原的情报很清晰:
房琯在肃宗病重、李辅国独揽大权后,确实暗中与永王有过书信往来,但更多是出于自保和观望。
在最后关头,他顶住了李辅国死党的压力,力排众议打开了城门,避免了更大的流血。
这行为,算不得忠贞,却也绝非首恶。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悲凉涌上李隆基心头。
开元…多么遥远而美好的字眼。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此刻的满目疮痍和人心鬼蜮。
“房琯…”
李隆基终于开口,声音疲惫而苍老,“你…污了你家先祖(房玄龄)的清名。”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房琯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污了祖先名!
这比首接判他死刑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房氏一门清誉,毁于他手!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恐惧。
“勾结永王,附逆伪朝,罪无可赦。”
李隆基的声音冰冷,宣判着,“念你…开元旧臣,守城有功…免你…一死。”
房琯的身体僵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最新章节随便看!
免死?
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削去一切官爵功名,贬为…庶人。”
李隆基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永世…不得录用。其家财抄没,眷属…流岭南。去吧。”
庶人!
流放!
家破人亡!
但这…这己经是他能想象的最好结局。
巨大的惊恐之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所替代。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甚至磕出了血迹,声音哽咽破碎:
“罪臣…谢…谢陛下隆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被侍卫拖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苟延残喘的庆幸。
看着房琯消失的背影,李隆基眼中最后一丝复杂的光也熄灭了。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整个人更深地陷进御座里,对着阶下肃立的李豫和侍立的高力士,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驱散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其余的…让崔器…自己看着办。”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必…再来烦朕。”
“老奴遵旨。”
高力士低声应道,知道皇帝此刻心力交瘁到了极点。
崔器,那个酷吏,将用他的铁腕和血腥,彻底清洗掉彭原伪朝的最后一点残渣。
……
夜色,如同浓墨般浸透了宫闱。
灵武宫城深处,一处偏僻、阴冷、散发着浓重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偏殿,成了废帝李亨暂时的囚笼。
这里没有紫宸殿的威严,只有死寂和绝望。
李隆基拒绝了步辇,只由高力士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那间囚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胸口的闷痛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如影随形。
玄色锦裘裹着他枯槁的身躯,在昏暗宫灯的映照下,如同一个移动的墓碑。
看守的侍卫无声地行礼,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劣质草药、汗臭、排泄物和死亡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高力士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李隆基却只是微微蹙眉,眼神冰冷地示意他留在门外。
昏暗的油灯下,一张简陋的板床上,李亨蜷缩在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褥里。
他比白天在紫宸殿时看起来更加不形。
花白的头发如同枯草,深陷的眼窝如同黑洞,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发出断断续续、微不可闻的呻吟。
一个年老体衰的内侍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看到皇帝进来,吓得扑通跪倒,瑟瑟发抖。
此时与马嵬坡之后李隆基被尊为“太上皇”的时刻完全不同。
李隆基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太子。
他记得他幼时的聪慧,记得他监国时的勤勉,记得他…在安禄山叛乱初起时那份还算得体的应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权力的诱惑?
是李辅国、张皇后那些奸佞的蛊惑?
还是他李隆基自己晚年的昏聩,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滔天的恨意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就是这个孽子!
勾结叛贼,弑君弑父!
几乎将大唐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让他尝尝那破甲锥毒箭穿心的痛苦!
然而,看着床上那具油尽灯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壳。
看着那枯槁面容上痛苦扭曲的纹路,李隆基那攥紧的拳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不是一个敌人,这是一具正在腐烂的…他曾深爱过的儿子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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