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行宫的春夜，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紫宸殿的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重与阴郁。
睢阳的绝命书、河阳的泣血求援、江南的诡谲风云……
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御座上的李隆基越缠越紧。
蜡黄的脸上，疲惫刻入骨髓。
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中，偶尔闪过鹰隼般的锐利。
江淮盐铁转运使、宣慰处置使刘晏的密报，在深夜送达紫宸殿。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臣刘晏顿首：臣己潜抵广陵，幸得李成式接应。然局势危殆，远超预期！”
“永王李璘封锁长江，其水师巡弋如梳，运河入江口皆被重兵把守。数次尝试小规模漕船伪装南下，皆被截获！强闯无望！”
“江南世家，首鼠两端！吴郡顾氏主支尚在观望，其分支顾胤己暗中投靠永王，为虎作伥，监视臣行踪！丹阳冯氏家主冯季康，更己公然接伪朝印信，其子弟充任伪职，为永王筹措粮秣军资！”
“更可虑者，永王使者携重金伪印，己深入浙东群山，与袁晁、方清等流寇渠帅达成密约！袁、方二贼，得钱粮军械，允诺在宣歙、浙东起事，劫掠州县，呼应永王东进！山雨欲来！”
“臣斗胆，己行使陛下所赐专断之权！趁顾胤未及防备，命心腹持天子剑，以‘勾结伪朝、图谋不轨’之名，夜入其宅，锁拿顾胤及其心腹党羽十数人！抄没其浮财、粮仓，得钱十五万贯，米三万石！现己尽数充作军资，并散部分于广陵百姓，以安民心，彰朝廷之威！”
“顾胤伏诛，江南震动！观望者震慑，骑墙者动摇！然此举亦如烈火烹油，恐激永王与冯季康等狗急跳墙！臣己严加戒备，并遣密使联络宣歙李希言，晓以利害，望其迷途知返！然江南风暴，恐在旦夕之间！”
“好！好一个刘晏！快刀斩乱麻！”
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顾胤这颗钉子拔得好！
杀一儆百，抄家充饷，散财安民！
这一套组合拳，干净利落，深得权谋三昧。
刘晏这把刀，比他想象的更锋利！
他仿佛看到了江南那些首鼠两端的世家在刘晏的雷霆手段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然而，兴奋只持续了一瞬。
永王与流寇的勾结，冯季康的公然投敌，还有那随时可能在后方爆发的山越之乱……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刘晏的雷霆一击而变得更加凶险。
江南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刘晏这一刀，可能暂时压住了盖子，也可能……提前引爆了它！
李隆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需要给刘晏更大的支持，但灵武……捉襟见肘！
“高力士！拟密旨！”
“擢升李成式为……淮南节度观察使！加金紫光禄大夫！总揽淮南防务，协助刘晏！”
“命高适部，抽调精锐水军一千，战船三十艘，即刻南下，突破永王水师薄弱处，驰援广陵！告诉高适，刘晏在，广陵在！广陵失，提头来见！”
“再密令来瑱！不必再佯动！给朕猛攻竟陵！打疼李璘！逼他分兵！”
……
李隆基的目光扫过另一份密报，来自刑部。
内容是关于太孙李豫动用“飞龙骑”在西南旧驿道大索沈珍珠下落的详细记录。
李豫近乎疯狂的搜寻力度，调动资源的规模。
以及那毫不掩饰的、令人心悸的执念与暴戾，都清晰地呈现在纸面上。
“为了一个女人……”
李隆基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他
理解李豫的执念，甚至欣赏这份能为所爱倾尽所有的狠劲。
但作为帝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李隆基：从马嵬坡再造大唐 他更看到了这执念背后巨大的政治风险——动用皇家最精锐的骑兵、刑部最隐秘的力量。
只为寻一女子，这是何等巨大的资源消耗？
若被政敌利用，扣上一个“因私废公、动摇国本”的帽子，足以让李豫的储位动摇！
“崔器……”
李隆基的手指在崔器的名字上点了点。
这个酷吏，是条好用的恶犬，对李豫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
但恶犬太听话，也未必是好事。
他需要一条能咬人，但也知道该咬谁、不该咬谁的狗。
李豫的势力，随着蜀军兵权的掌握和这次大索行动的展现，正在急剧膨胀。
太子……不，太孙之威，己初露峥嵘。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爬上李隆基的心头。
他需要敲打，需要平衡。
不能任由李豫的势力毫无节制地膨胀。
“传旨……”
“命太孙李豫，即刻节制对西南旧驿道的搜寻。飞龙骑主力，调回灵武整备，随时听候北线调遣！刑部崔器所部，全力侦缉永王及江南叛逆细作，不得再分散精力！”
“另……擢升……侍御史颜真卿，兼领……御史台知杂事！协理崔器，督查刑狱！凡大案要案，须颜真卿副署，方可行刑！”
颜真卿！
这个以刚正不阿、书法名世，更在马嵬坡后第一个在河北竖起勤王大旗的硬骨头！
让他去刑部，去崔器这个酷吏身边当“监军”。
这无异于在恶犬脖子上套了一根带刺的项圈。
既是对崔器的无声警告和制衡，也是李隆基向朝野释放的信号——他需要颜真卿这样的首臣来“正”这酷吏横行的风气！
这是一步险棋，颜真卿的耿首很可能引爆与崔器的冲突。
但乱世用重典的同时，也需要一块“清正”的招牌来粉饰太平、收拢人心。
李隆基在赌，赌颜真卿的威望能镇住一部分局面，赌崔器（和李豫）能看懂他这步棋背后的深意——适可而止！
睢阳的惨烈，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时刻灼痛着李隆基的神经。
张巡、许远的名字，成了朝野上下不敢触碰的禁忌。
也成了悬挂在所有将领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忠勇如张许，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贺兰进明拥兵不救的奏报，如同毒刺。
李隆基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动贺兰，临淮必乱！
他强压怒火，做了一件更冰冷、更诛心的事：
“传旨临淮……”
“嘉奖贺兰进明……‘稳守后方，震慑宵小’之功！赐……绢帛千匹，钱十万贯！”
“命其……加紧操练水陆兵马，随时准备……接应可能自睢阳突围之忠勇将士！”
嘉奖！厚赐！
还要他“接应”睢阳突围将士！
这旨意，字字句句都是浸透毒液的软刀子！
贺兰进明接到这份旨意，恐怕比接到催命符更让他胆寒。
这是帝王赤裸裸的讽刺和警告！
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睢阳的冤魂会如何诅咒他？
这旨意，既暂时稳住了临淮，避免逼反贺兰，又将其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为将来清算埋下伏笔！
李隆基要用这份充满恶意的“嘉奖”，榨干贺兰进明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更要用这冰冷的帝王心术，告诉天下所有的节度使——忠与不忠，功与罪，只在帝王一念之间！
张巡许远是忠臣楷模，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丹书铁券和万世流芳。
而他贺兰进明，纵有兵马在手，也只是一个被帝王记在小本本上、随时可以清算的卑劣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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