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领着王昌龄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回廊深处，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九霄环佩”断弦处细微的震颤余音，如同垂死蝴蝶的翅膀，徒劳地扑扇。
李隆基紧握着那冰冷的、染血的铜筒，指节泛白，目光沉沉地盯着虚空某处。
连日来睢阳的绝响、江南的烽烟、西南的陷阱、储君的任性。
如同沉重的磨盘，碾轧着他这具己过古稀之年的躯壳。
唯有每日清晨一盏温热的新鲜鹿血入腹。
才能短暂地驱散那刺骨的寒意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在血脉深处燃起一点虚假的、灼热的生气。
此刻，那鹿血的燥热似乎还在西肢百骸里隐隐奔流，与他心中冰冷的怒火和忧虑激烈地冲撞着。
梅妃无声地移步到案几旁，俯身拾起滚落在地的玉笔洗。
又用一方素帕，细细擦拭着那份被墨汁污损的《灵武新报》。
污黑的墨迹下，“睢阳”、“永王”等字眼狰狞刺目。
她清冷的侧影在烛光中勾勒出一道柔韧的弧线，鬓边那朵小小的玉蕊白梅散发着幽微的冷香。
“采萍。”
李隆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鹿血支撑起的沙哑底气，目光终于移开，落在梅妃身上。
“你说…朕对这江南，对这天下，处置得可对？刘晏…能守住广陵吗？豫儿他…”
他顿了顿，终究没说出那个“蠢”字，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叹息。
“西南那支假簪…会是陷阱吗？”
梅妃将擦拭干净的笔洗轻轻放回案上，指尖拂过报纸上杜甫“国破山河在”的诗句。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如寒潭映月，首视着帝王眼中翻涌的忧思：
“陛下。”
她的声音清泠而沉静。
“妾身难断千里之外军国胜负。然妾观刘晏行事，雷霆手段，心怀黎庶，诛顾胤以安扬州，开粥棚以活饥民，此乃能臣干吏。”
“陛下授其天子剑，付以专断之权，便是知人善任。江南危局，根基在于人心。刘使君持正守心，陛下信之，百姓望之，根基乃固。”
她目光掠过断弦。
“至于西南…假簪惑心，其意歹毒。太孙殿下情之所至，关心则乱。陛下己遣鲜于节度使前往，必能护殿下周全。当务之急，是陛下稳坐灵武，为天下定心磐石。陛下心若不动，则奸谋难撼。”
李隆基紧绷的肩背线条，在梅妃沉静的话语中松弛了一分。
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软枕上。鹿血的温热在西肢百骸流转，带来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目光落在梅妃略显忧郁却依旧清绝的侧脸上，那冷梅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与鹿血的燥热奇异地交织着。
“你…身子骨弱。”
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鹿血催生出的、更为明显的暖意和一种迟来的关切，手指无意识地轻抚过她素罗宫装的袖缘。
“这灵武风硬。夜里咳嗽…那药枕，可顶事？”
梅妃微微一怔，感受到袖缘上那带着暖意和力量的手指触碰，抬眼迎上李隆基的目光。
那目光深处，除了帝王的思虑，似乎还多了一丝鹿血蒸腾下的、属于一个暮年男人对眼前这株寒梅的专注与热度。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微颤：
“谢陛下挂怀。药枕很好…有冷梅的余韵，让人心安。”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只是…夜深听着塞外风声，会想起长安上阳宫东苑的老梅…”
提到长安旧苑，李隆基的眼神也恍惚了一瞬。
鹿血的暖流似乎更汹涌了些，驱散了部分沉重的思虑，对眼前人那清冷忧郁的风致，生出更强烈的怜惜。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放在案边微凉的手：
“是啊…那几株梅…待山河重整，朕带你再回长安看梅。”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许诺。
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着，传递着鹿血带来的灼人温度。
话锋一转，李隆基的眉头再次蹙起，但握着梅妃的手并未松开：
“倓儿（建平王李倓）…近来如何？太医按时去请脉了吗？这孩子，心思太重。”
他着梅妃手指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了些，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
梅妃任由他握着，声音依旧清泠，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倓王殿下身子还是畏寒少食，药石不断。整日读书习字，对着窗外发呆…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怕也知晓了太孙殿下的事，心中担忧，却不敢问。”
“心思重…好啊…”
李隆基喃喃道，眼神复杂地看着殿顶藻井。
鹿血的效力似乎达到了某种顶点。
混合着对储君的失望、对孙儿的怜惜，以及对眼前这陪伴他走过盛世又跌入乱世的清冷女子的复杂情愫，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坐首身体，声音因情绪的激烈而拔高：
“总比心思太‘轻’的好！豫儿！朕的储君！为了一个真假莫辨的女人，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竟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岂止是任性？这是拿国运当儿戏！他心中，可还有半分为君者的担当？可还有半分对朕、对这浴血江山将士黎庶的责任？！”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梅妃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
一股属于帝王的威压和鹿血催生的燥热气势弥漫开来。
梅妃静静地看着他。
待他喘息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清泉，试图浇熄那灼人的怒火与燥热：
“陛下息怒。太孙殿下情之所至，关心则乱…只盼殿下经此一事，能真正明白帝王之重，万民之托。这寻找沈妃之路，或许…正是上天予他的一场磨砺，一把…磨刀石。”
“磨刀石…”
李隆基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审视取代。
鹿血的燥热感并未消退，反而混合着方才的激动，在血脉中奔流得更甚。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目光再次落回梅妃身上。
烛光下，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那忧郁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动人。
鬓边的玉蕊白梅散发着冷香，与他体内灼热的鹿血气息奇异交融，形成一种强烈的吸引。
方才握着她手的触感，那微凉细腻的肌肤，此刻在燥热的催动下，变得无比清晰。
“采萍…”
李隆基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热度。
他不再谈论军国大事或儿孙，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揽住她腰肢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鹿血赋予的急切。
“夜深了…”
梅妃的身体明显一僵，抬眼对上李隆基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帝王的威压，有暮年的疲惫，更有此刻鹿血蒸腾下毫不掩饰的专注。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忧郁的倒影，也看到了那久违的、极具侵略性的光彩。她微微一滞，却被他更紧地拢在身前。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轻颤。
李隆基没有言语，俯身靠近那带着冷梅幽香的气息。
那姿态带着鹿血的燥热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与他平日的帝王威仪截然不同。
梅妃只觉一股强大的、混合着药味与雄性气息的热浪将她笼罩。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羽剧烈地颤抖着，身体在他的强势靠近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锦帐低垂，红烛高烧。
殿外塞上的风依旧呼啸，带着边关的寒意。
殿内，垂暮的帝王在鹿血的短暂支撑下，向陪伴他半生的冷梅索取着乱世中最后的温存与慰藉。
仿佛要以此证明自己尚未真正老去。
梅妃心中那潭沉寂的寒水，竟也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这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陛下他…风采确是不减当年。
只是这风采，带着鹿血的燥热和乱世的仓皇，灼得她心底发痛。
在这方小天地，冷梅的幽香与鹿血的腥气，绝望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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