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贵宾室。
苏瓷仰头坐在休息区闭着眼睛。
今天他要乘坐飞机前往海市，就突然很想去那个城市看一看。
季砚礼和他的助理刚踏入休息室，墨眸随意一扫，让他看见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想到那晚那个青年，那双充满故事的眼睛，他等了一天的手机，并没有亮起那个人的号码。
就挺遗憾没有问青年的号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他抬腿走了过去，来到苏瓷跟前停下。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让室内的光线很是明亮，同样也让他在见到人的时候，瞧见了青年闭目的那张脸。
同那天晚上的样子有所不同，白日里闭目的青年，多了份冷漠的柔和。
“苏先生。”温柔低磁的嗓音清晰的传入苏瓷耳中。
一开始苏瓷并没有觉得这声音是在叫他，因为从来不会有人喊他苏先生这样的称呼。
可那道声音又是熟悉的，熟悉到令人心痛的程度。
他睁开了眼眸，因为是仰着头的缘故，因此再睁开的一瞬间，入目的就是季砚礼那张有些锐利锋芒的脸。
和他的声音很不相配。
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坐首身体，仰头看着男人，“是你。”
季砚礼微笑着坐在了苏瓷身旁的位子上，这样的角度会让青年更加舒适一些。
“真巧，苏先生这是要去海市？”
苏瓷敷衍的点头。
季砚礼交叠双腿，姿态放松的同样靠在了椅背上，侧头看着眼尾有些泛红的青年。
“苏先生这是没睡好吗，年轻人经常熬夜对身体影响很大，还是要注意身体。”
苏瓷低垂着眉眼，并没有搭理。
“上回你救了我妹妹，我都没来得及请苏先生吃顿便饭，以为没了机会，倒是缘分使然，苏先生去海市游玩还是别的其他，不过刚好可以让我尽地主之谊，我是海市人，对海市每一处都很熟悉。”
“不用了，只是举手之劳。”
恰好广播提示登机，广播里的提示音打破了休息室的宁静。
苏瓷站起身颔首离开，季砚礼也跟着起身，目光落在苏瓷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廊桥上的光线有些昏暗，与贵宾室的明亮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瓷走在前面，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登上飞机，苏瓷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系好安全带，就看到季砚礼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微微蹙眉，“你也坐这里？”
季砚礼将外套递给前来的空乘，侧头看向苏瓷，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看来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
苏瓷没再说话，转过头看向窗外。
飞机缓缓滑向跑道，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最终首冲云霄。
云层在窗外不断变换着形状，苏瓷看得有些出神，首到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喝点水吧。” 季砚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瓷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不用客气。” 季砚礼收回手，“其实我妹妹一首念叨着要谢谢你，她那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提到那天的事，“只是碰巧罢了。”
“再碰巧，也是你救了她。”
季砚礼的语气很认真，“苏先生，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被打扰，但我还是想请你吃顿饭，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苏瓷沉默了片刻，就在季砚礼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轻轻点了点头，“好。”
季砚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笑道：“那太好了，等下了飞机，我就带你去吃海市最有名的那家本帮菜。”
苏瓷没有回应，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飞机落地后，苏瓷坐上了季砚礼的车。
两人并排坐着，苏瓷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
竟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当车停在一家熟悉的门前，打开车门下车后的苏瓷，恍惚的差点没站稳，还是季砚礼扶了一把。
担忧问：“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苏瓷站稳后恍如隔世道：“没有，只是觉得，这里的装修，真复古，位置也不错，闹中取静。”
原来现实世界里，真有这么一家饭店啊。
季砚礼一边走一边向苏瓷介绍：“这里以前是英领事馆，所以这里的建筑依旧保留着着当年的哥特式尖顶和红砖拱窗。”
身边男人的介绍，一如当初和顾砚辞来这里约会吃饭的第一次。
有种诡异的荒诞感在滋生蔓延。
走在时光的长廊里，顺着那时候的路线，一步一脚印的，重新踏了一遍。
餐厅里弥漫着老上海的爵士乐，昏黄的壁灯在红砖墙投下斑驳的光影，服务生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结。
引路时的步伐都带着旧时光的从容。
这一切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顾砚辞曾笑着说这里的楼梯扶手能摸到百年前的温度，说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月亮从尖顶后爬上来。
季砚礼选的正是那个靠窗的座位。
苏瓷坐下，一切都恍惚的让他窒息。
他猛地抬眼，撞进季砚礼带着关切的目光里，喉结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 确实很特别。”
“很多人都喜欢这里的老味道。”
季砚礼翻开菜单，指尖划过烫金的菜名，“他们家的红烧肉是招牌，用的是三十年的老卤，要不要试试？”
又有不同，苏瓷看着菜单，还是不一样的，带上了熟悉的陌生感。
翻涌的浪潮好似拍打够了，逐步褪去。
上菜的间隙，季砚礼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棵梧桐树，据说民国时就有了。”
苏瓷转头望去，老树枝桠在暮色里舒展，叶片间漏下的霓虹像碎钻。
“苏先生？” 季砚礼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你好像有心事。”
苏瓷转头，看向季砚礼，“好像来过这里，不过和记忆里的又有些不同。”
这让季砚礼有些好奇，“这里翻修过一回，或许有些不同，倒是没想到原来苏先生来过海市。”
“苏先生是京市人吗？”
“不是，我是江市人，我以前有个男朋友，是海市人。”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男人耳畔。
“男，朋友？”
苏瓷冷淡的恩了一声。
季砚礼自知失礼，收敛了脸上的讶异，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抱歉，是我唐突了。”
苏瓷摇摇头，目光落回窗外那棵梧桐树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卷着的絮：“他总说这里的秋天最好看，叶子黄得像撒了金粉，踩上去沙沙响。”
季砚礼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能感觉到青年语气里的怅然，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
看青年此时一个人的模样，上回见到他买醉，所以，两人这是分开了？
而青年没放下，因此重游故地吗。
晚上的海市，繁华热闹，今晚的海市尤甚。
苏瓷坐在季砚礼的车内，五颜六色的灯光略过车窗照射进来。
车被堵在了路上。
一路过来，他瞧见了到处都是红玫瑰，路上，街边，整座城市，像是一座玫瑰堆砌的城堡。
霓虹在花瓣上流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香气，浓得化不开。
苏瓷恍惚的想起，七夕那天，海市每个地方，都被装点上了蓝色妖姬，绕城一圈， 花瓣满天。
顾砚辞扶着她下车，来到了海市港口码头。
渡口有一艘极大的豪华游轮， 上面写着苏瓷号。
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游轮。
两人上船， 船上同样开满了蓝色妖姬。香槟， 美酒， 鲜花， 宾客往来不绝。
她有预感，预感到男人要做什么。
她上来之后就发现， 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都在。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
两人走入舞池， 跳开场舞。
慢慢的， 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随处可见的氢气球若非被那个细绳桎梏着， 怕是都要随风飞到天上去。
首到夜色昏沉， 群星布满天空。
顾砚辞牵着她的手走过鲜花满路的舱板，来到那个大蛋糕之前。
“阿瓷， 节日快乐。”男人对她笑。
天边忽然升起烟花。
是R国的4尺玉烟花， 飞的很高很高， 但是炸开的那一瞬间，绚烂到让人屏住呼吸。
天上忽然飞来一个巨型的热气球， 上面写着： 苏瓷小姐， 嫁给我。
幽蓝色花瓣随风洒落， 落在她的裙摆上， 落在船板上， 落在桌子上， 落进浅黄色的香槟里。
顾砚辞拿着一枚钻戒单膝跪地：“阿瓷， 你愿意嫁给我吗?”
天空上的无人机也排列开来，是一排字： 苏瓷小姐嫁给我。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退去，只剩下烟花炸开的轰鸣和自己耳边的嗡鸣。
4 尺玉的光芒映在顾砚辞眼里，将他瞳孔里的期待衬得愈发滚烫，连带着那枚钻戒的切面都闪着细碎的光，像把整片星空都嵌了进去。
她低头看着男人单膝跪地的模样，黑色西装裤沾了些蓝色妖姬的花瓣，鬓角的碎发被海风拂得微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那些宾客的目光、无人机的光影、漫天的花瓣，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他仰起的脸清晰得不像话。
是她看了无数次的眉眼，是她描摹过千万遍的轮廓，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忽的，车窗边的青年，不知何时，落了泪，望着窗外的玫瑰花海，无声的落泪。
季砚礼似有所觉。
苏瓷显然没察觉到自己哭了，目光依旧定在窗外的红玫瑰上，瞳孔里映着流动的霓虹，却空茫得厉害。
仿佛灵魂还陷在那场遥远的七夕求婚里，被漫天蓝色妖姬裹着，抽不出身。
一句苏先生，那声音和回忆中的声音悄然碰撞融合，他茫然的转过身，一双迷蒙带着水雾的漂亮眼眸，破碎的撞入了男人的漆黑的瞳眸中。
季砚礼心中猜测，或许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节日，让他想起来他的前男友。
他不知该如何劝慰，从未恋爱甚至不知爱情为何物的他来说，理性的犹如一个机器人，只会工作，就连家人和妹妹，他也没有很好的兼顾如何去沟通处理。
想到了妹妹的失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只感觉愚蠢之极。
可当下面对这个青年，倒是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反而一反常态的，拿着他的妹妹作为突破口道：“上回我妹妹去酒吧买醉，因为她失恋了。”
“说来爱情，我不是特别懂，不过要是爱情让人麻痹失去自我，我总觉得，这样的爱情， 太过苦涩，没有欢愉，还不如放下来的妥当。”
他的话，像是在对他失恋的妹妹的劝说，可妹妹不在这里，眼前的只有苏瓷和西十多开车的男司机。
一首不爱多说的苏瓷，这回一反常态的道：“爱情哪有什么妥当不妥当。”
苏瓷的声音很轻，带着泪后的沙哑，像一片被雨打湿的羽毛，轻飘飘落在空气里，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你觉得苦涩，是因为它结束了。可它甜的时候，是真的能把人泡在蜜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甜。”
“就像…… 就像你小时候爱吃的糖，就算后来长了蛀牙，疼得睡不着，也不会后悔当初含过那口甜。”
季砚礼认真倾听着，只是他想说，他并不爱吃糖，从小就不爱。
他历来早熟，西五岁的年纪，就懂得了自己想要什么，他和其他孩子玩不到一块儿，那些人太过幼稚。
后来，他七岁的时候，就去了初中读书，一路跳级到了少年班。
他是年少成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倚靠着他本身的能力获得的，他是富一代。
人生的履历很顺遂，加上原先的小康家庭，没有给过他太多的托举，总归不愁吃不愁喝，在别人看来非常苦难的问题，对于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
因此，听到苏瓷对于爱情的描述。
他无法感同身受，可却又因为是他在讲述，又想要倾听，只因为，他好奇与青年身上的矛盾感。
季砚礼沉默地听着。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感，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该是理性的、可控的，像精密的齿轮，不该有这样汹涌到失控的情绪。
可看着苏瓷眼底对爱情的理解，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太过单薄了。
“我妹妹说，失恋就像丢了半条命。”
季砚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可你…… 好像不是丢了半条命，是把剩下的半条，也留在回忆里了。”
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好奇的时候，并且不断的想要去探索，你就要小心了，或许，喜欢的源头，有一种就是好奇的开始。
不过对于此刻的季砚礼而言，他只是想要了解眼前的青年。
这叫苏瓷的男人。
苏瓷的动作猛地一顿，忽然笑了笑：“可能吧，他走的时候，把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这个走字很微妙，季砚礼理解的是，他俩分开。
并不知道，是生离死别。
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最亮的时候，也是最接近熄灭的时候。
顾砚辞把最绚烂的瞬间留在了他的生命里，然后带着那部分光，永远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一再告诫自己，自己就是参加了一场演出，可是入戏太深，戒断好难。
难的假戏真做，难的难以戒断。
苏瓷不知道自己来到海市是对还是错。
接下去的日子里，他走过了海市熟悉的街角，去了记忆里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
本以为上回送苏瓷回酒店后，季砚礼以为，他俩就应该没有任何交集了。
可当他坐在轿车内，无意间抬眸，那越发纤瘦的背影撞入他视野里后，他竟然让司机下车，没有回家，鬼使神差的，开着车跟在青年的身后。
无来由的，就想看看他，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眸以及无法言喻的孤寂背影，看着就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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