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面粉。我蹲在陶缸后清点新到的军靴,靴底的铁钉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像在给佐藤的咳嗽声伴奏。他的黑色棉袍今天没穿,换成了件灰色短褂,大概是想显得精神些,可那苍白的脸和不停发抖的手,怎么看都像株被霜打蔫的草。
“古田君昨晚没睡好?”他突然凑过来,呼吸里带着股药味和酸味,“眼窝都青了,莫非是……跟哪个姑娘厮混去了?”
我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视线:“佐藤君说笑了,昨晚帮山田家搬柴,累着了。”手里的军靴尺码是43码,跟我脚上这双偷来的一样大——这是早稻田篮球队队友的旧鞋,他死在淞沪会战的消息,还是去年从报上看到的。
佐藤冷笑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用他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扫过我手里的军靴:“这些靴子要送去满洲,那边的支那人可没这好东西穿,冻掉脚趾头是常事。”他的话里带着股炫耀,像在说“看,我们多优越”,可我从他攥紧账本的手能看出,他其实怕得要死,怕被派去那个“冻掉脚趾头”的地方。
由纪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时,我正把最后一双军靴码进木箱。她今天换了件暗红色和服,是她娘压箱底的,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樱花,显然是出嫁时穿的。和服的腰带系得太紧,勒得她的腰像根细竹,可往下看,却被衬得格外,和服后襟坠出两道弧线,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两瓣熟透的桃子。
“古田哥,光子姐让我来喊你,说……说午饭做好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飘,眼睛往佐藤那边瞟了瞟,像只受惊的兔子。走近时,我闻到她头发里的味道,是皂角混着淡淡的樱花香——大概是偷偷用了光子的头油,这姑娘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模样了。
她的头顶飘出字:“佐藤君怎么总盯着古田哥?像条饿狼似的。”
佐藤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来,像破风箱被扯得变了调:“山田家的姑娘,越来越懂规矩了。”他的目光在由纪的和服上转了圈,最后落在她发红的脸上,“这和服是你娘的?看着倒像那么回事。”
由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紧紧攥着和服的下摆,指关节发白:“佐藤君要是没事,我们先走了。”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住我,和服的袖子蹭到我的胳膊,带着股年轻姑娘的体温。
她的头顶飘出字:“要是古田哥现在亲我,我肯定不会躲。”
我强压着心里的波动,扯了扯她的袖子:“走吧,别让光子姐等急了。”转身时,故意把军靴的铁钉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响,盖过佐藤那令人心烦的咳嗽声。
走出仓库,由纪突然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暖,指腹有层薄茧,攥着我时,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佐藤君刚才跟军需官说,要查你昨晚的行踪。”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音吹在我耳边,带着点樱花头油的香味,“他好像知道你去了破庙。多情神刀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老狐狸果然没放过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你也别跟他起冲突,他就是只纸老虎。”
她的头顶飘出字:“我才不怕他!要是他敢欺负古田哥,我就用柴刀劈了他!”
这姑娘的性子倒是烈,像山东老家的红辣椒。我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1937年冬天,济南巷子里那个举着菜刀护着弟弟的姑娘,也是这副模样,最后却被日军的刺刀挑死在门槛上。
松井家的院子里堆着刚劈好的柴火,像座小小的山。光子蹲在灶前烧火,蓝布和服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又细又结实,手背上沾着黑灰,像只刚偷完煤的小老鼠。她的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眼角的细纹被映得发亮,鼻梁上的小雀斑像撒了把芝麻,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回来了?”她抬头时,眼睛亮了亮,像两盏被风吹动的油灯。站起来时,和服的前襟往下滑了滑,露出那道浅褐色的妊娠纹,在阳光下像条丑陋的虫子,却被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这是她最在意的地方,总说“像块烂掉的肉”。
我的异能跳了出来,她头顶飘出字:“他好像瘦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松井不在家,说是去町长办公室开会——八成是去吹嘘“我儿媳把军需官伺候得很满意”,这种靠儿媳脸面撑场面的老东西,在日本乡下很常见,既想当“忠臣”,又想占便宜,虚伪得像层糊在墙上的纸。
锅里的味噌汤煮得咕嘟响,香气混着松木的烟味飘出来。光子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拉长的问号。“昨晚……”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你弄到的钱,我己经交给船工了。”
“他没怀疑?”我往灶膛里看了看,里面的火很旺,把我的脸烤得发烫。
“没有,他只认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往我身边挪了挪,和服的袖子蹭到我的手,“船工说,五天就能到烟台。”她的头顶飘出字:“不知道那些钱会变成什么,要是能变成粮食就好了,别变成杀人的东西。”
这就是底层日本女人的矛盾,既希望自己的国家赢,又怕战争带来的杀戮;既想靠男人撑腰,又怕男人死在战场。她们像被夹在磨盘里的豆子,既要被磨成粉,又想保留点豆腥气。
午饭很简单,一碗味噌汤,两碟咸菜,还有几个掺了麦麸的饭团。光子把最大的那个饭团往我碗里塞,自己却小口小口地啃着个小的,像只啄米的鸡。“多吃点,下午还要去谷仓干活。”她的筷子碰到我的筷子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耳根有点红。
吃完午饭,光子说要去谷仓取点稻草,给松井的假腿做个垫子——那假腿磨得她的胯骨生疼,却只能忍着,松井说“这是为皇军受苦,光荣”。我跟着她往谷仓走,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像首不成调的歌。
谷仓在山田家旁边,是间破旧的木屋,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个没梳头发的疯婆子。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稻草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堆着半仓麦秸,像座柔软的小山,阳光从破窗缝里钻进来,照在草垛上,像撒了把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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