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突然划燃火柴，火苗在雾里跳了跳，她往我身后躲了躲，军靴踩过湿透的布料，发出“沙沙”的响：“是军部调拨的冬衣，受潮发霉了，正按规定销毁。”她的头顶飘出字：“父亲以前总说，水兵最怕火，尤其是装了弹药的巡逻艇……”
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布料的边缘，黑烟卷着煤油味往巡逻艇的方向飘。水兵们果然往后缩了缩，探照灯的光柱也晃了晃，像只被惊到的鸟。“证件！”扩音器里的声音松了些，“军部的调拨令！”
我把美惠子伪造的证件扔过去，纸张在风里打着旋，正好落在巡逻艇的甲板上。穿制服的军官捡起时，火苗己经烧到了货箱的夹层，金条的反光被黑烟盖得严严实实，像被埋进了灰烬。
“下次注意防火。”巡逻艇的汽笛又响了声，掉头往港口的方向去，探照灯的光柱在雾里越来越淡，“最近美军的侦察机频繁出没，别让火星引来轰炸。”
火被浇灭时，货箱的木板己经焦黑，露出里面熏得发黑的金条。松子用军靴踢了踢最上面的一根，金属的冷光在烟里闪了闪：“美惠子倒真是个‘好帮手’。”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被烟呛到的咳嗽，“那女人的账本里还记着，她在上海有个相好的，是法租界的巡捕房翻译。”
我的异能突然想起昨夜在别院的情形：美惠子的丝绒和服落在榻榻米上，月白色寝衣的领口敞开着，她往我怀里塞船票时，指尖的钻石发簪在灯光下晃出碎光，说“上海的绸缎铺老板欠我个人情，他认得军部的人”。当时她的头顶飘出字：“等他们去了上海，那翻译会‘恰好’透露蚌埠的新动向……到时候，金条还能再涨涨价。”
船驶入公海时，雾渐渐散了，阳光把海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金。松子靠在桅杆上，卡其色军装的袖口被火星烧了个小洞，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针脚歪歪扭扭的——是法子在寒川町帮她补的，当时法子还说“千叶老师的针线活比刺刀差远了”。
“蚌埠的封锁线怕是要提前了。”她从怀里掏出张揉烂的烟盒纸，上面是用口红写的数字：“7月15日”，是美惠子昨夜塞给我的，说“这是从课长情妇那里听来的，他们要在那天提前行动”，“得尽快把消息送出去，烟台的游击队说，那里的百姓还在抢收麦子，根本不知道危险要来了。”
我往她手里塞了块干硬的麦饼，是法子烤的，用的是寒川町新收的小麦，带着点阳光的味道。“老金说烟台有个地下交通站，能把消息转出去。”麦饼的碎屑落在她的军靴上，像撒了把碎金，“到了那里，先把金条换成药品，奎宁和盘尼西林都要。”
松子的军靴在甲板上蹭了蹭，把麦饼碎屑扫进海里：“光子姐在寒川町的药铺怕是快空了，上次佐藤咳血，连瓶止咳糖浆都找不到。”她突然往我这边靠了靠，卡其色的肩膀碰到我的胳膊，“你说，法子会不会在町里种向日葵了？她总说要让院子里‘有点活气’。”
远处的海鸟跟着船飞，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我望着越来越远的日本海岸线，那里的轮廓己经模糊成条线，像被擦掉的铅笔痕。美惠子的船票还在我口袋里，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上面的“上海”两个字印得很深，像个等着被揭开的符号。
“到了上海，先去绸缎铺看看。”我往海里扔了块麦饼碎屑，海鸟俯冲下来抢食，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美惠子说老板会给我们准备新的‘身份证明’，说是‘满洲来的商人’。”
松子的军靴往船尾挪了挪，那里的货箱己经重新钉好，焦黑的木板上被她用粉笔写了个小小的“安”字。“但愿这次别再惹上特高课。”她的声音被海风送得很远，像片飘走的云，“也别再麻烦美惠子了——那女人的人情，怕是比金条还重。”
我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船票。阳光把票面上的“上海”照得发烫，像块烙铁。我知道，美惠子的“帮助”从来不是白给的，就像昨夜的温存，看似随意，实则每个动作都藏着算计。但眼下，蚌埠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哪怕这消息是裹在金条和交易里送来的。
海鸟渐渐飞走了，船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条长长的浪痕，像条没有尽头的线。松子开始擦拭她父亲的旧步枪，枪管里的真金币被阳光照得发亮，她的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的天空和海水连在一起，蓝得发沉。上海的绸缎铺、法租界的翻译、7月15日的封锁线……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慢慢拼凑，像幅刚起笔的画，而美惠子，就是那个在画外握着笔的人，看似不经意，却早己布好了局。
船鸣笛时，松子突然抬头，卡其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像棵挺拔的树。“你说，”她的军靴在甲板上敲出轻响，“等战争结束了，寒川町的樱花会不会开得比以前好？”
我往她手里塞了颗炒麦，是法子烤的，还带着点焦香。“会的。”看着她把炒麦放进嘴里，脸颊鼓成小小的弧度，我补充道，“到时候，让法子种的向日葵，和樱花一起开。”
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像被阳光晒化的冰。远处的海面上，艘挂着中立国旗帜的商船正缓缓驶来，烟囱的白烟在蓝天下拉得很长，像条连接着未知的线。我知道，上海就在前面，带着绸缎的香、金条的冷，还有美惠子布下的、看不见的网。而我们，只能顺着这条线走下去，哪怕下一步踩的是算计，是交易，或是别的什么。
毕竟，蚌埠的麦子还在等着收割，而那些即将被卷入封锁线的人，还不知道危险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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