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第一次听见那声音，是在恒河岸边的洗衣房。肥皂水漫过青石板，混着河泥散发出腥甜的气息，他正用力捶打一件靛蓝长衫，水面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一个模糊的男声从泡沫里钻出来：“拉朱...”
他猛地首起身，洗衣房里只有五个洗衣工，没人叫这个名字。但指尖的肥皂泡突然炸裂，溅在皮肤上的水珠带着股河泥的腥气，像是刚从水底捞上来的。
“别停手。”旁边的老洗衣工卡马尔头也不抬，木槌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恒河里漂着的东西，总爱借水说话。”
瓦伦刚来瓦拉纳西三个月，在一家民宿做杂工，每天清晨都要来这洗衣房帮忙。他见过三次浮尸：第一次是具的男尸，被水草缠住脚踝；第二次是个孩子，肚子鼓鼓的像个皮球；第三次最吓人，尸体脸朝下漂着，黑色的长发在水里散开，像一团散开的墨汁。
今天的河水格外浑浊，岸边的石阶上坐着个穿橙色僧袍的苦行僧，正用铜碗舀河水喝。瓦伦注意到他碗里漂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苦行僧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拉朱...”那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像是贴在他耳边。瓦伦浑身一僵，低头看见洗衣盆里的水面浮着层油光，映出张陌生男人的脸——左眼是个黑洞，嘴唇紫得发乌，正对着他缓缓张开。
他吓得打翻了木盆，靛蓝长衫掉进浑浊的河水里，顺着水流往河心漂去。瓦伦想伸手去捞，却被卡马尔死死按住肩膀：“别碰！那是祂要的东西。”
顺着老洗衣工的目光，瓦伦看见那长衫在水里翻了个身，背面朝上，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深处沉，水面只留下个旋转的漩涡。他突然想起上周失踪的那个乞丐，就总穿件类似的靛蓝长衫，有人说看见他半夜跳进了恒河。
“每具浮尸都有个名字。”卡马尔的木槌停在半空，“水记着它们，就像记着河底的石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焚尸台，今天的火堆烧得格外旺，浓烟里夹杂着布料燃烧的焦味。
黄昏时，瓦伦在民宿后院清理排水管，那管子首接通向恒河，总能掏出些奇怪的东西：腐烂的花瓣、生锈的硬币，甚至半只女人的银镯子。今天他的铁钩勾住了块厚重的布料，拽出来一看，是件浸透河泥的白色衬衫，领口绣着歪歪扭扭的“拉朱”。
衬衫刚被拽出管口，就开始滴水，那些水珠落在地上，竟汇成了个小小的水洼，里面浮出张脸——正是早上在洗衣盆里看见的那张，左眼的黑洞里渗出黑色的液体。
“我的衬衫...”声音从水洼里冒出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噼啪声，“在河底...好冷...”
瓦伦吓得把铁钩扔在地上，衬衫“啪嗒”掉在脚边，他这才发现布料里裹着什么硬物。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看，是块沾满河泥的黄铜护身符，刻着梵文的“平安”二字，边缘还挂着半条红绳。
“找到拉朱的东西了？”民宿老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杯浑浊的茶，“他欠我三个月房钱呢。”老板说拉朱是个外来的货郎，两周前在河边喝酒，醉后说要游到对岸，从此就没再出现。
当晚暴雨倾盆，瓦伦躺在床上总听见排水管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在水里扑腾。他爬起来往管口看，借着闪电的光，看见管里塞着团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无数根纠缠的头发，正缓缓往屋里蠕动。
突然，他的脚踝一阵冰凉，低头看见地板上渗出水渍，正顺着墙角往床边蔓延。水渍里浮出件白色衬衫，领口的“拉朱”在黑暗中发光，紧接着，那张左眼是黑洞的脸从水里钻出来，距离他的脚尖只有半尺。
“帮我...找...”那张嘴一张一合，黑色液体从嘴角淌下来，“我的护身符...掉了...”
瓦伦突然想起白天找到的黄铜护身符，此刻正放在床头柜上。他刚想伸手去拿，护身符却自己跳起来，“当啷”一声掉进地板的水渍里，瞬间沉了下去。
水渍里的脸突然露出笑容，黑洞般的左眼里钻出条小鱼，顺着水流往排水管游去。瓦伦这才发现，那水流里漂着无数细小的东西：指甲、牙齿、碎布料，甚至还有半片带血的指甲盖，像是从活人身上硬生生掰下来的。
第二天清晨，瓦伦在恒河岸边发现了卡马尔的尸体。老人趴在洗衣石板上，脸浸在浑浊的水里，手里攥着件白色衬衫，领口绣着“拉朱”。法医说他是溺水身亡，但瓦伦清楚地看见，老人的左脚脚踝上，有圈青紫色的指印，像是被人从水里拽住过。
穿橙色僧袍的苦行僧还在岸边，这次他舀水的铜碗里，漂着半片带血的指甲。瓦伦盯着河水，突然看见水面下有无数双手在挥动，每只手都攥着件东西：有的是衬衫，有的是镯子，有的是孩子的玩具。
“拉朱...”
他听见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冒出来，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的双脚己经泡在河水里，水面正顺着小腿往上爬，裤脚沾满了黑色的河泥。不远处，一具新的浮尸正漂过来，穿着件熟悉的白色衬衫，领口的“拉朱”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瓦伦想往后退，却发现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看见水草里，有只手正死死攥着他的裤脚，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半只银色的镯子——正是他之前从排水管里掏出来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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