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的雨季总带着股霉味，像被水泡胀的旧书。阿俊蹲在储藏室的木箱前，指尖刚碰到那片孔雀蓝的纱丽，就被边缘的金线刺得缩回手——那些丝线不知在樟木箱里闷了多少年，依旧亮得扎眼，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这是你堂姑婆的嫁妆。”母亲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带着樟脑丸的气息，“1947年她死在出嫁前一夜，穿着这身纱丽入的土。”
阿俊掀开纱丽的瞬间，闻到股甜腻的香气，像打翻的玫瑰糖浆混着腐烂的栀子。纱丽的褶皱里卡着些干枯的花瓣，他用镊子夹起一片，发现是早该绝迹的蓝茉莉，花瓣边缘还留着齿痕，像是被人啃过。
储藏室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纱丽在气流中轻轻颤动，金线勾勒的莲花图案像是活了过来，花瓣一片片往外舒展。阿俊盯着最底下那道褶皱，突然看见里面嵌着半片指甲，粉白里透着青黑，像是刚从指头上剥落的。
他未婚妻莉娜今晚要来商量婚期。这个在伦敦长大的姑娘总嫌印度婚俗古怪，尤其是母亲坚持要她穿祖传的纱丽出嫁。“那布料硬得像纸板。”莉娜昨天试穿时抱怨，领口的金线磨得她脖子发红，“而且我总觉得有人在拽裙摆。”
黄昏时开始下暴雨，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阿俊把纱丽熨烫平整，挂在卧室的衣架上。镜面衣柜里，纱丽的影子歪歪扭扭，领口处鼓起一块，像是藏着颗头颅。
莉娜进门时带着身寒气，她刚踏进卧室就打了个寒颤。“这房间好闷。”她拽了拽领口，目光突然被纱丽吸引，“这颜色真特别，像浸过墨水的海水。”
阿俊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莉娜的脖子上多了道红痕，和昨天试穿时的位置一模一样。而那身挂在衣架上的纱丽，裙摆正缓缓扫过地面，在瓷砖上拖出道湿痕，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听没听到？”莉娜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有人在哼婚礼歌。”
阿俊竖起耳朵，只听见雨点敲窗的声音。但纱丽的褶皱里确实在动，金线莲花的叶子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想起母亲说的话：姑婆入殓时，嘴里塞着七片蓝茉莉花瓣，下葬三天后，坟墓被撬开，棺材里只有这身纱丽，领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
莉娜突然走向纱丽，指尖轻轻拂过金线。“我想试试。”她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眼神发首，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阿俊想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脚踝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低头看见地面的湿痕正顺着裤脚往上爬。
纱丽自动披到莉娜身上，领口精准地扣在她脖颈上。那些金线突然收紧，像无数根细铁丝勒进肉里。莉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胡乱抓着领口，却怎么也解不开——纱丽的褶皱在她背后纠缠成结，越收越紧，把她的肩膀勒出深深的红痕。
“救...我...”莉娜的舌头吐出来半截，像姑婆棺材里找到的那截被嚼烂的蓝茉莉。阿俊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球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而纱丽的褶皱里，正渗出点点滴滴的红，在孔雀蓝的布料上晕开，像极了当年报纸上登的姑婆的遗照。
他猛地扑过去撕扯纱丽，却摸到一手黏腻的液体，像是融化的糖浆。那些金线突然活了过来，缠上他的手腕，刺进皮肤里，留下一道道血痕。阿俊这才发现，纱丽的褶皱里藏着无数细小的指印，层层叠叠，像是有无数双手拽着布料往死者脖子上勒。
莉娜的身体软下去时，储藏室的樟木箱突然自己打开了。阿俊转头看见里面堆着七身一模一样的孔雀蓝纱丽，每件的领口都沾着暗红的印记。最底下那件的褶皱里，露出半张女人的脸，皮肤泡得发白，嘴角挂着朵蓝茉莉，正是他在老照片里见过的姑婆。
“第八个。”姑婆的声音从纱丽里渗出来，甜腻又冰冷。阿俊低头看着莉娜脖颈上的勒痕，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姑婆当年是被发现吊死在婚房里的，裙摆拖在装满蓝茉莉的铜盆里，整个人像朵泡烂的花。
雨还在下，卧室的镜子里，阿俊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七个穿纱丽的女人，她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脖颈处的红痕异常清晰。而那件刚夺走莉娜性命的纱丽，正缓缓飘向镜子，金线在镜面上划出道口子，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
第二天警察来的时候，阿俊正坐在满地的蓝茉莉花瓣里，手里捧着那身孔雀蓝纱丽。他反复说着：“她喜欢这颜色，像恒河的水，能把人裹得很紧。”
只有清理现场的女佣注意到，纱丽最底下的褶皱里，多了片新鲜的指甲，粉白里透着青红，和莉娜的一模一样。而储藏室的樟木箱里，己经整整齐齐叠好了八件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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