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湿热像裹尸布一样缠在安巴拉村的黏土路上，空气中永远飘着恒河三角洲特有的腥气，混着焚烧牛粪的烟火味。卡鲁提着铜桶往河边走时，赤着的脚陷进泥里，每一步都像从黏稠的血浆里出。他属于“不可接触者”，他们的村庄在高种姓的安巴拉村下游，河水经过高种姓的沐浴、洗衣，最后才流到他们这里，带着上游飘来的金盏花瓣和皂角泡沫。
那天出事时，卡鲁只是想捡回被风吹到高种姓晒谷场的风筝。那是他用竹篾和报纸糊的，上面画着蓝色的孔雀，是他妹妹唯一的玩具。晒谷场边缘的刺槐树下，高种姓的地主少爷阿肖克正用银柄手杖戳着一只瘸腿的野狗，他身后站着两个裹着白色缠腰布的打手，铜制的脚镯在脚踝上晃出冷硬的光。
“贱民的影子都不能落在洁净的谷粒上。”阿肖克的声音像蛇吐信子，手杖指向卡鲁的肩膀，“你的手，碰了我的地界。”
卡鲁慌忙后退，风筝从他手里滑落，飘到阿肖克脚边。他看见阿肖克的皮鞋碾过孔雀的翅膀，报纸簌簌作响，像濒死的呼吸。两个打手扑上来时，卡鲁闻到他们身上檀木和咖喱叶的混合香气——那是高种姓每天涂抹的精油味，此刻却像浸透了毒液。
烙印是在村头的石碾旁进行的。高种姓的祭司捧着黄铜容器，里面盛着烧红的铜印，印面上是扭曲的“不洁”符号。卡鲁被按在滚烫的石碾上，脊背的皮肤瞬间感受到金属的灼痛，像有一团火猛地钻进肉里。他听见自己的惨叫被雨声吞掉，周围围满了人，高种姓的女人用纱丽遮住脸，只露出眼睛，像看一头弄脏了圣河的牲畜；低种姓的人跪在远处，额头贴着泥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铜印被拔走时，一股焦糊味腾起，混杂着祭司身上的藏红花气味。卡鲁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烙印，边缘是焦黑的，中心泛着诡异的粉红，像一朵腐烂的莲花。
第一天夜里，烙印处开始发痒。卡鲁用脏布蘸着河水擦拭，却越擦越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游走。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单纯的焦糊，而是带着点甜腻的腥气，像他母亲做咖喱时，不小心烧糊的羊肉。
第二天，烙印周围的皮肤变成了暗紫色，像被水泡胀的茄子。他不敢再碰，只能任由那股气味弥漫。夜里他开始发烧，梦见自己掉进了咖喱锅，滚烫的酱汁里浮着无数只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他。
第三天，烙印破了。不是流脓，而是首接溃烂，露出底下粉红色的肉。那股气味突然浓烈起来，甜腻的腥气里混进了腐臭，像是把腐烂的牛羊肉扔进了正在熬煮的咖喱里。邻居们开始远远地躲着他，连他母亲送饭时，也只用木棍把陶碗推到他面前，眼睛看着地面，不敢看他的背。
“这是神的惩罚。”村里的老人说，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不该碰的东西，碰了就要烂掉。”
卡鲁知道不是神的惩罚。他见过阿肖克用手杖挑起低种姓女孩的下巴，见过高种姓的女人把吃剩的饭倒在地上，让低种姓的人像狗一样去捡。他背上的烙印，不是神的旨意，是人的恶意。
腐烂在加速蔓延。一周后，溃烂己经扩大到巴掌大，边缘的皮肤像烤焦的纸一样卷曲、剥落，露出森白的肋骨边缘。那股怪味变成了实质般的存在，他走过的地方，连苍蝇都绕着飞，却又在不远处聚集，嗡嗡作响，像在等待一场盛宴。
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最新章节随便看！高种姓的人开始用石头砸他的小屋，骂他是“会走路的腐肉”，要求把他赶出村子，扔到恒河里去。“他的臭味会污染我们的空气。”阿肖克站在人群前面，用手杖指着卡鲁的方向，脸上带着嫌恶，却又藏着一丝兴奋。
卡鲁不敢出门，只能蜷缩在小屋的角落。他能感觉到腐烂在往骨头里钻，每动一下，都像有钝刀在刮他的骨头，带着细碎的声响。有时他会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能触到粗糙的骨面，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散发着咖喱腐肉味的黏液。
他的母亲偷偷来看他，每次都带来一小把万寿菊，试图用花香掩盖那股恶臭。但花朵很快就会枯萎，花瓣边缘发黑，像是被那气味熏死的。“卡鲁，卡鲁。”她只会重复这两个字，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滴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吸走，没留下一点痕迹。
有一天，阿肖克带着两个打手闯进了卡鲁的小屋。他们捂着鼻子，脸上满是厌恶。“贱民，你的臭味飘到我们村里了。”阿肖克的声音隔着布巾传来，有些模糊，“长老们说，要把你烧掉，净化这片土地。”
卡鲁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己经动不了了。他的半边身子都己经溃烂，髋骨的位置露出了一大块骨头，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肉和黄色的脓水。那股咖喱混合腐肉的气味浓得化不开，连打手们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卡鲁看着阿肖克，突然笑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腥气：“你闻……这味道……像不像你们扔掉的……咖喱饭？”
阿肖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挥手：“把他拖出去！现在就烧！”
打手们用钩子勾住卡鲁的衣服，把他拖向村外的火葬场。卡鲁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暗紫色的血水和黄色的脓水浸透了泥土，留下一股经久不散的恶臭。沿途的低种姓村民都关紧了门，连狗都夹着尾巴躲回了窝里。
火葬堆点燃时，卡鲁还没有死。他能感觉到火焰舔舐皮肤的灼热，却比不过骨头里那深入骨髓的腐烂之痛。火焰中，那股咖喱混合腐肉的气味达到了顶峰，浓烈得让人窒息。奇怪的是，火焰并没有把那气味烧掉，反而像是把它蒸发到了空气中，随着烟雾飘向远方。
烟雾飘过安巴拉村，飘过高种姓的屋顶，飘进他们敞开的窗户。正在吃午饭的高种姓村民们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他们刚刚倒掉的咖喱剩饭，又带着点说不出的腐臭。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捂住鼻子尖叫。
阿肖克坐在自家的凉台上，正用银勺舀着咖喱羊肉。闻到那股气味时，他猛地扔掉了勺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抬头看向火葬场的方向，烟雾正像一条毒蛇，缓缓地缠绕过来。
那天晚上，安巴拉村的很多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烙印，然后开始腐烂，散发出咖喱混合腐肉的怪味。
卡鲁死后，他的小屋空了下来。但那股气味却留了下来，像一个无形的诅咒。有时下雨，低种姓的村民会看见小屋的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闻起来，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咖喱混合着腐肉的恶臭。
而安巴拉村的高种姓们，从此再也不敢吃咖喱羊肉了。只要一闻到那股气味，他们就会想起那个被烧死的低种姓青年，想起他背上那个腐烂的烙印，想起那股仿佛能钻进骨头里的恶臭。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卡鲁被拖过的那条路上，泥土变得异常肥沃，却再也长不出任何庄稼。只有一种奇怪的藤蔓在那里疯狂生长，叶子是暗紫色的，开着腥臭的小花，凑近了闻，像极了咖喱混合着腐肉的味道。
藤蔓还在蔓延，一点点地，向着安巴拉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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