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阿Ken攥着姐姐阿May最后一条短信里的坐标,靴底碾过腐叶时,听见类似牙齿打颤的轻响。GPS在进雨林第三小时彻底失灵,屏幕上只剩下乱跳的雪花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顺着有刻痕的骨头走,别回头。”短信末尾的这句话,此刻正被他踩在脚下。那是截胫骨,截面被磨得光滑,内侧用钝器刻着歪扭的泰文,翻译过来正是这句。骨头周围的泥土泛着青黑色,像被水泡胀的淤青。
阿May是三个月前失踪的。她是植物学家,为了采集一种只在雨季开花的寄生兰钻进这片被当地人称为“迷魂林”的雨林。搜救队找了西十天,最后只带回她掉在溪边的登山包,里面的标本夹里夹着半片带着齿痕的兰花花瓣,以及一张画着螺旋状路线的草图,图终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树影,树下圈着个“骨”字。
当地人说,迷魂林里的树会“记路”。五十年前,这里是长颈族的禁地,据说有个部落首领为了祭祀山神,把违反族规的人绑在望天树的气根上,让藤蔓钻进他们的喉咙,吸干血后,再把骨头拆下来,刻上遗言,插在岔路口当“路标”。那些骨头永远不会腐烂,反而会随着迷路者的靠近,透出淡淡的磷光。
阿Ken第一次见到磷光是在午夜。他靠着一棵娑罗树休息,打火机的火苗突然被一股冷风压得贴在金属壳上,低头时,发现树根盘结处插着截指骨。指节上的刻痕在黑暗中泛着青幽幽的光,像谁用指甲抠出来的——“它在数你的步数”。
他猛地抬头,雨林深处传来“咔哒”声,像是骨头关节摩擦。月光从树冠缝隙漏下来,在地面投下碎银似的光斑,那些光斑竟在缓缓移动,像无数双眼睛在眨。他摸出瑞士军刀,刀面映出自己煞白的脸,也映出身后三米处,一根碗口粗的藤蔓正从树干上垂下来,尖端分岔成五根,像只苍白的手。
“别碰它们。”阿May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阿Ken浑身一僵,转头却只看见空荡的树影。他这才想起,姐姐失踪前总说这片雨林的植物“听得懂人话”,她在日记里写:“娑罗树的树皮会呼吸,你靠得太近,能听见树皮下有心跳声,和人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清晨,他在一处溪流边发现了更多骨头。股骨、肋骨、下颌骨,沿着溪流两岸插成两排,骨头上的刻痕越来越深,像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其中一块颅骨的眼窝对着他,里面塞着朵白色寄生兰,花瓣边缘泛着粉红,像沾了血。阿Ken认出这是姐姐要找的那种兰,他曾在她的标本册里见过——这种兰只寄生在腐殖质丰富的地方,尤其是……尸骨堆。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朵兰,就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回头时,看见一棵望天树的气根正在蠕动,像无数条灰白色的蛇,慢慢缠上旁边一根插在地上的胫骨。那胫骨上的刻痕是泰文的“水”,他昨天路过时还见过,此刻却被气根勒出了新的裂纹,裂纹里渗出黏糊糊的汁液,像骨髓被挤了出来。
“它们在更新路标。”阿Ken想起当地向导说过的话,“树精不喜欢旧东西,每个迷路的人都是新的路标。”
他摸出姐姐的日记,翻到最后几页。字迹越来越潦草,纸页边缘有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7月12日,找到兰花了,但它们长在一片骨头地里。每朵花都对着一块骨头,像在听骨头说话。”“7月13日,藤蔓缠上我的脚踝了,它们在吸我的汗,皮肤很痒,起了红斑。”“7月14日,我数了,己经有十七块骨头了,最后一块是个小女孩的趾骨,刻着‘妈妈’。”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是用红色汁液写的,歪歪扭扭:“它要我的手指,说这样我就能永远留在这里指路了。”
阿Ken的手指突然开始发痒,像有蚂蚁在皮肤下游走。他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了圈细藤蔓,藤蔓的尖端钻进他的指甲缝,正往肉里钻。他惊叫着挥刀砍断藤蔓,断口处涌出乳白色的汁液,溅在他手背上,像被强酸腐蚀似的,立刻灼出几个小红点。
就在这时,他看见溪流上游漂来个东西。是个蓝色的登山包,和姐姐失踪时背的那个一模一样。阿Ken疯了似的冲过去,抓住包带往岸上拖。包很沉,拉开拉链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腐味涌出来——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堆骨头,每块骨头上都刻着字,最上面的是根指骨,刻着他的名字:“阿Ken”。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一棵娑罗树上。树干突然震动了一下,树皮裂开条缝,里面露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全是灰白色的,没有瞳孔。那些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他听见树里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同时说话,重叠在一起,分不清男女老少,却都在重复同一句话:“留下来,指路。”
阿Ken突然明白姐姐短信里的“别回头”是什么意思了。他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溪流边。那些骨头还插在两岸,只是刻痕变了——原本刻着“水”的胫骨,现在刻着“家”;那棵望天树的气根己经缠上了他刚才砍断的藤蔓,正在慢慢拼接成一只手的形状。
天色暗得很快,雨林里的夜晚来得比城市早三个小时。阿Ken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看见远处有磷光在闪烁,连成一条蜿蜒的路。他知道那是新的路标,是为下一个迷路的人准备的。他摸出手机,信号突然满了,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阿May,内容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骨头地,中央插着根指骨,上面刻着“等你”,指骨旁边,是朵开得正艳的寄生兰,花瓣上的粉红,像极了姐姐口红的颜色。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腕上的红斑己经连成了片,像藤蔓的形状。皮肤下有东西在动,顺着血管往指尖爬。他突然想起姐姐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原来“它要我的手指”不是指姐姐的,是指……他的。
远处的磷光越来越亮,他听见骨头摩擦的“咔哒”声越来越近,还有树叶的低语,这次他听清了,那是无数个声音在念他的名字:“阿Ken,来指路啊。”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的食指。指甲缝里渗出了血,滴在地上,立刻被泥土吸干。他蹲下身,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在自己的指骨上刻下第一笔——不是遗言,是一个坐标,和姐姐短信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树精喜欢重复的路,就像喜欢重复的灵魂。当明天的太阳升起,会有新的迷路者顺着这片雨林里的“骨路”走来,他们会看见一根新鲜的指骨,上面刻着坐标,指骨旁边,开着朵带着血腥味的寄生兰。而阿Ken会变成树的一部分,他的骨头会指引方向,他的声音会藏在树叶里,对每个路过的人说:“别回头。”
因为回头的瞬间,你会看见身后的树影里,有无数只手正在编织新的路标,而你的名字,己经刻在了下一块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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