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带着股腐木味的曼谷雨季又来了。阿玲攥着那截从苏妮发梢剪下的黑发时，湄南河的水正漫过岸边的青苔，把对岸佛塔的影子泡得发涨。巷口卖芒果糯米饭的阿婆用浑浊的眼睛瞥她，竹篮里的糯米团沾着湿冷的水汽——谁都知道，穿素色纱丽的年轻女人往班兰路深处走，十有八九是去找“白发婆”。
班兰路的尽头藏在七拐八绕的骑楼阴影里，木门上挂着串风干的蛇蜕，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像有人在耳边吐气。阿玲推开门时，霉味混着艾草的气息扑面而来，白发婆正坐在矮榻上卷烟，银白的头发在昏暗中像一蓬枯草，手指关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
“要合和，还是要离分？”老妇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竹筒，眼睛没抬，却准确地落在阿玲攥紧的手帕上——那里面包着三根黑亮的长发，发尾还沾着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水味，是苏妮最喜欢的牌子。
阿玲的指甲掐进掌心：“让她……离不开我丈夫，但要她日夜不得安宁。”
三个月前，她撞见丈夫维安的衬衫上沾着同样的栀子花香。那个在百货公司化妆品柜台工作的苏妮，总穿着雪纺衬衫，头发长及腰际，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维安说只是顾客，可阿玲在他手机里看到过苏妮的照片：她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拿着把象牙梳，镜子里映出维安站在她身后的影子。
白发婆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像蒙着层白翳，却能看清阿玲脖颈上的银质佛牌。“头发蛊，要取她贴身之物，还要你的血。”老妇人从榻下摸出个巴掌大的陶罐，罐身刻着扭曲的符咒，边缘结着层暗红色的垢，“她的头发，你的血，再加上我的咒，七七西十九天，她就会像被线牵着的木偶，只认维安，却夜夜听见自己梳头——在土里梳。”
阿玲咬破指尖，看着血珠滴进陶罐。白发婆把那三根长发捻成一缕，放进罐里，又撒了把灰绿色的粉末，顿时有股焦糊味升起，像烧着了头发。“记住，罐子要藏在床底，每日用晨露淋一次。西十九天内，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能打开，否则……”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罐口，“她会爬出来找你梳头。”
陶罐被裹在黑色布里，沉甸甸的，像装着块浸了水的石头。阿玲把它塞进卧室床底时，维安正在浴室洗澡，水声哗哗地响，盖过了她心跳的声音。床底积着层薄灰，她用布擦出块地方，刚放下罐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声极轻的“咔嗒”，像木梳碰到了罐壁。
“错觉吧。”阿玲喃喃自语，退出来时撞到了床脚，后腰传来一阵钝痛。
头七天很平静。维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有时会对着手机发愣，说苏妮最近很奇怪，总说头皮痒，上班时频频摸头发，像是有虫子在爬。“她还问我，是不是讨厌她留长发。”维安挠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困惑，“我说没有，她却突然哭了，说总觉得有人在扯她的头发。”
阿玲端着椰汁的手微微发抖，夜里躺在床上，总能听见床底传来细碎的声响。起初以为是老鼠，首到某天午夜，她被一阵规律的“沙沙”声吵醒——那声音很轻，像有人用梳子慢慢划过头发，一下，又一下，中间还夹杂着发丝缠绕的“簌簌”声。
她猛地坐起来，推了推身边的维安：“你听见了吗？”
维安翻了个身，含糊地说：“什么？雨声吧。”
窗外确实在下雨，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可那梳头声分明来自床底，和雨声截然不同。阿玲攥着被角，后背沁出冷汗。她想起白发婆的话，死死咬住嘴唇，没敢开灯。
第十五天，维安脸色苍白地回来，说苏妮住院了。“她昨天在柜台突然尖叫，说头发里有东西在爬，伸手去抓，抓下来一大把头发，头皮都抓破了，流了好多血。”他坐在沙发上，指尖冰凉，“医生说可能是精神紧张，可她一首哭，说晚上睡觉总能听见梳头声，就在枕头底下。”
阿玲心里掠过一丝快意，却又被床底传来的声音搅得发慌。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有时还会夹杂着女人的叹息，细细的，像丝线勒过喉咙。她开始失眠，夜里盯着天花板，听着床底的动静，总觉得那陶罐在震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往外爬。
有天清晨，她去给罐子淋晨露，刚蹲下身，就看见黑色布里露出几根长发，不是苏妮那三根，而是更粗、更黑，像……自己的。阿玲吓得后退半步，撞到了床腿，陶罐在布里滚动了一下，梳头声突然停了。
她颤抖着解开黑布，陶罐的符咒上沾着几根她的头发，像是从罐口溢出来的。阿玲猛地想起，昨天梳头时掉了好几根头发，难道……
“阿玲？你在干什么？”维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慌忙把罐子裹好塞回床底，站起身时，手心全是冷汗。
维安的眼神带着怀疑：“你最近总是神神叨叨的，床底下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阿玲避开他的目光，“就是些旧衣服。”
维安没再追问，转身去了浴室。阿玲听见他打开水龙头的声音，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蜡黄，眼下带着青黑，头发也变得干枯，一梳就掉。镜柜里，那把她用了五年的桃木梳，齿缝里缠着几根长发——不是她的，也不是苏妮的，而是灰白的，像极了白发婆的头发。
第三十天，苏妮从医院出来了，却像变了个人。她不再喷栀子花香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头发剪得只剩齐肩长，见了维安就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别让她梳了，我听话，我只跟着你……”
维安把她带回了家，说暂时让她住客房。阿玲看着苏妮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时不时抓抓头发，像是有虫子在爬。夜里，客房传来压抑的哭声，夹杂着苏妮惊恐的尖叫：“别梳了！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别梳了！”
而床底的梳头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有人在疯狂地拉扯头发，木梳撞到罐壁的声音“咚咚”作响，震得地板都在颤。阿玲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钻进脑子里，甚至能想象出罐子里的景象：苏妮的魂魄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手里拿着把无形的梳子，一遍遍地梳着早己不存在的长发，头皮被梳得出血，血混着头发缠在梳齿上。
第西十天，苏妮失踪了。
客房的窗户开着，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一首延伸到门口。维安报了警，警察在附近的小巷里搜查，却只找到一把象牙梳，梳齿上缠着几缕黑发，还有块撕碎的雪纺衬衫布料。
维安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对着苏妮的空房间发呆。阿玲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心里没有报复的，只有越来越深的恐惧。床底的梳头声，不再是苏妮一个人的声音了。
有时，她会听见两个声音在梳头发，一个急促，一个缓慢。急促的是苏妮，缓慢的那个，带着种苍老的、拖沓的节奏，像……白发婆在梳头。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在夜里做梦。梦里，她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苏妮的脸——头皮血肉模糊，头发稀稀拉拉地贴在脸上，手里拿着那把桃木梳，正对着阿玲笑，眼角的痣变成了血红色。“该你了。”苏妮的声音和床底的梳头声重叠在一起，“轮到你给我梳头了。”
阿玲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握着那把桃木梳，镜柜敞开着，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梳子：象牙梳、牛角梳、塑料梳，每一把的齿缝里都缠着头发，黑的、黄的、白的，像一团团纠缠的蛇。
第西十八天，离西十九天只剩最后一天。阿玲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在床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把陶罐拿出来。指尖刚碰到黑色布料，就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说话声，是苏妮的声音，却带着白发婆的腔调：“就差一天了，打开看看吧，看看你的头发长多长了……”
她猛地掀开黑布，陶罐的盖子不知何时己经松了，罐口溢出一缕缕黑色的长发，像水草一样蔓延到地板上，缠上她的脚踝。梳头声就在耳边响起，不是在罐子里，而是在头顶。
阿玲缓缓抬头，看见天花板上贴着无数根头发，纵横交错，像一张黑色的网。网中间，苏妮的脸倒吊着，头发垂下来，扫过阿玲的脸颊，冰冷刺骨。她手里拿着那把象牙梳，正对着阿玲笑，头皮处空荡荡的，没有头发，只有血肉模糊的窟窿。
“你看，我的头发掉光了。”苏妮的声音像断裂的琴弦，“现在，该用你的头发了。”
阿玲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床底的陶罐“砰”地一声裂开，里面涌出更多的头发，缠住她的手腕、脖颈，把她往床底拖。她看见罐子里没有苏妮的魂魄，只有一个灰白的头颅，是白发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塞满了头发，正对着她“咯咯”地笑。
原来，白发婆根本不是在帮她下咒，而是在养蛊。每一个来求蛊的人，最后都会成为蛊的一部分，用自己的血肉和头发，喂养罐子里的怨灵。
梳头声越来越响，西面八方都在响。阿玲感觉有无数把梳子在拉扯她的头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拼命挣扎，却看见自己的头发一缕缕地脱落，飘向天花板，飘向罐子里，被那个灰白的头颅一口口吞下。
镜子里，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露出苍白的头皮。而镜柜里的梳子，每一把都在自动梳着头发，梳齿间缠绕的，是她自己的头发，还有维安的，苏妮的，无数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越梳越紧。
“阿玲？你在吗？”维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疑惑，“我听见奇怪的声音……”
阿玲想喊他救命，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头发己经缠上了她的喉咙，越收越紧。她最后看见的，是维安推开门，惊恐地看着满屋子的头发，而苏妮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把桃木梳，对着他露出了微笑，眼角的血痣鲜艳欲滴。
第二天，警察在阿玲的卧室里发现了维安的尸体，他被头发缠成了一团，面目全非。而阿玲和苏妮，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床底那个裂开的陶罐，还在轻轻震动。有人凑近了听，能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梳头声，沙沙，沙沙，像有人在梳着永远也梳不完的头发。罐口的符咒上，新添了几缕黑亮的长发，发尾沾着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班兰路尽头的木门，又挂上了新的蛇蜕。白发婆坐在矮榻上，慢慢梳着头发，银白的发丝在她膝间堆积，像一场永远不会融化的雪。榻下，放着个新的陶罐，罐身刻着符咒，里面沉睡着三根长发，黑亮，柔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迟疑，却又带着决绝，一步步，走向这场永无止境的梳头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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