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铁锈味砸在挡风玻璃上时,阿文的手机刚好弹出第三条信号中断提示。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截碎石路,轮胎碾过枯枝的脆响里,突然混进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鳞片在潮湿的泥地上爬行。
他推开车门,湄公河下游的湿热瞬间裹住全身,带着河泥与腐烂花果的腥甜。远处竹楼的尖顶在雨幕里若隐若现,檐角挂着的蛇形风铃一动不动,却像有双眼睛正从雕花的缝隙里渗出来,黏在他后颈上。
“萨瓦迪卡。”穿靛蓝筒裙的老妇人站在竹楼门口,手里攥着串蛇骨手链,骨节相撞的脆响比雨声更冷。她的瞳孔是浑浊的琥珀色,眼白上爬满细密的红血丝,“你就是那个要找阿奈的记者?”
阿文点头时,注意到她脚踝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处隐约露出鳞片状的青斑。三天前,曼谷编辑部收到匿名邮件,附了张模糊的照片:湄公河岸的红树林里,半截白骨戳在泥里,指骨上套着枚银戒指,款式和失踪半年的摄影师阿奈朋友圈里晒过的一模一样。发件人只留了个地名——班卡村。
“阿奈不该来的。”老妇人转身走进竹楼,筒裙扫过竹编地板,带起股淡淡的艾草味,混着更隐秘的腥气,“这里的蛇,认契不认人。”
竹楼的横梁上悬着块发黑的木牌,刻着两条首尾相衔的蛇,共用一个躯干,却各朝相反的方向吐信。阿文认出那是娜迦的变体图腾,但寻常娜迦多为单首,双首蛇在泰国传说里只出现在最古老的诅咒故事里——据说它们是被撕裂的魂魄所化,一个头记着恩情,一个头藏着怨毒。
“这是双首蛇神,”老妇人往陶碗里倒了些深绿色的汁液,“我们村的守护神,也是催命符。”
碗沿结着层黏腻的薄膜,阿文凑近时,汁液里突然映出张陌生的脸:年轻男人的半张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眼窝处爬满白色的驱虫,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着。他猛地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竹筐,里面滚出十几个干瘪的蛇蜕,最大的那张足有手臂粗,蜕的内侧沾着暗红的血渍。
“那是去年的祭品。”老妇人面无表情地把蛇蜕捡回去,“每个离开村子的人,都要留下点东西给蛇神。阿奈……他留的是眼睛。”
雨声突然变急了,竹楼的缝隙里钻进风,卷着远处河面的呜咽。阿文想起阿奈最后一条朋友圈:九宫格照片里,红树林深处有座坍塌的石庙,庙门浮雕正是双首蛇,左侧蛇首的眼眶是空的,右侧蛇首的嘴里叼着枚银戒指——和照片里白骨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来拍蛇神祭,”老妇人用指甲刮着碗沿的薄膜,“非要闯进禁地。那里的蛇,认的是带红绳的人。”她抬起脚踝,红绳下的青斑比刚才更明显了,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动,“我们村的人,出生就系红绳,是和蛇神订的契。外来人要进禁地,得用血亲的东西当引子。”
阿文的喉结动了动。他口袋里揣着阿奈的半枚玉佩——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母亲临终前把玉佩劈成两半,说“关键时刻能挡灾”。阿奈失踪后,这半枚玉佩总在夜里发烫,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带我去禁地。”他摸出玉佩放在桌上,玉面贴着桌面的地方,正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
老妇人的瞳孔骤缩,琥珀色的虹膜里闪过一丝惊恐。她突然抓住阿文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你知道双首蛇神的故事吗?”
传说很久以前,有对孪生姐妹被献祭给蛇神。姐姐自愿献祭,妹妹却在祭坛上逃跑,被蛇神追上时,用发簪刺穿了蛇神的七寸。濒死的蛇神诅咒她们:姐姐化作左侧蛇首,永远守着祭坛;妹妹化作右侧蛇首,永远追逐着逃离的人。双首共用一具躯体,却永远朝着相反的方向,每到月圆夜,就会互相撕咬,首到满口是血才停歇。
“蛇神祭在月圆夜,”老妇人的声音发颤,“祭品要戴着银戒指跪在祭坛前,左侧蛇首会赐福,右侧蛇首……会索债。”
阿文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条延迟发送的短信,来自阿奈的号码,发送时间是半年前的月圆夜:“它在看我——左侧的头在笑,右侧的头在哭。戒指……戒指滑进它嘴里了。”
雨停时,红树林里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树根在泥地里盘虬卧龙,像无数扭曲的手臂。老妇人用砍刀劈开挡路的气根,刀刃落下时,断口处渗出淡红色的汁液,落地即化作细小的血虫,钻进泥里消失不见。
“这里的树,喝的是祭品的血。”她指着树干上的瘤状凸起,每个凸起都像只紧闭的眼睛,“阿奈就是在这里被拖走的,他的相机掉在祭坛边,内存卡里全是雪花,只有最后一张……”
雾气里突然传来“咔哒”声,像骨头被踩碎。阿文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多出个细长的影子,尾端在泥地上轻轻摆动。他猛地抬头,雾中浮出座残破的石庙,庙门的双首蛇浮雕上,左侧蛇首的眼眶里嵌着枚银戒指,右侧蛇首的獠牙上挂着半条红绳。
“那是阿奈的戒指。”阿文的声音发紧,玉佩在口袋里烫得像块烙铁。
老妇人突然跪了下来,对着石庙不停地磕头,红绳在脚踝上绷得笔首,青斑己经蔓延到小腿,像条青色的小蛇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别靠近祭坛!蛇神醒了!”
阿文没听。他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祭坛上积着厚厚的苔藓,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铜盆,里面盛着半盆墨绿色的液体,和老妇人碗里的一模一样。液体表面漂浮着层油脂,折射出诡异的光——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里面,身后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长发垂到脚踝,手里攥着半枚玉佩。
是母亲。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铜盆里的液体却开始翻涌,左侧突然浮出阿奈的脸,右眼空荡荡的,血流进液体里,染红了大片水面。“救我……”阿奈的嘴动着,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要我的眼睛看住祭坛,看住逃跑的人……”
右侧的液体里,慢慢升起另一个头,是个陌生男人的脸,皮肤泡得发白,喉咙处有圈深紫色的勒痕。“它也在找你……”男人的嘴唇发紫,“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想逃……”
玉佩突然从口袋里飞出来,落在铜盆里,与液体里的半枚玉佩严丝合缝。合二为一的玉佩发出刺眼的白光,祭坛开始震动,石缝里钻出无数小蛇,青的、红的、银的,它们盘在阿文的脚边,却不咬他,只是用头轻轻蹭着他的裤腿,像在撒娇。
“原来如此。”老妇人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她的脸在白光里显得异常平静,“你母亲也是我们村的人,当年她偷偷跑了,红绳断在祭坛边。蛇神找了她二十年,现在找到她儿子了。”
阿文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多了圈红绳,红得像刚凝固的血。他摸向口袋,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阿奈的银戒指,不知何时被放进了他的口袋。
石庙深处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像有巨大的躯体在挪动。阿文缓缓抬头,祭坛后方的阴影里,浮出两个巨大的蛇首:左侧的蛇首覆盖着青绿色的鳞片,眼睛是温暖的琥珀色,像老妇人的瞳孔;右侧的蛇首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眼睛是冰冷的黑色,瞳孔竖成条细线。
它们共用一具布满伤痕的躯干,鳞片脱落的地方露出暗红色的肌肉,黏液顺着腹部的褶皱滴落,在地上腐蚀出冒烟的小坑。
“姐姐要留你,妹妹要杀你。”老妇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脚踝上的青斑己经爬到大腿,“你母亲当年选了逃,你选什么?”
左侧蛇首突然张开嘴,里面没有獠牙,只有排整齐的牙齿,像人类的嘴。它吐出枚玉佩,正是母亲带走的那半枚,玉佩上刻着个模糊的“安”字。“留下,”它的声音像无数蛇信摩擦,“替你母亲还契。”
右侧蛇首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文的脚踝。那里的红绳不知何时松了,正慢慢滑落。“逃,”它的声音带着血腥味,“我会追你到死。”
阿文看着铜盆里的倒影,母亲的脸正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脸,左眼变成了空洞,右眼爬满驱虫。他想起阿奈的短信,想起白骨上的戒指,想起老妇人说的“每个离开的人都要留下点东西”。
红绳彻底滑落的瞬间,右侧蛇首猛地扑了过来。阿文下意识地举起合二为一的玉佩,白光再次爆发,他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痛。
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躺在越野车的副驾上,阳光刺眼。阿奈坐在驾驶座上,哼着不成调的泰语歌,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无名指上的银戒指闪闪发光。
“醒了?”阿奈转过头,笑容灿烂,“昨晚喝多了吧?说好陪我来拍蛇神祭,你倒好,在车里睡了一夜。”
阿文摸向口袋,玉佩还在,只是温度正常。他看向窗外,班卡村的竹楼在晨光里安静祥和,檐角的蛇形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祭坛去了吗?”他问。
“去了啊,”阿奈发动车子,“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就座破庙。对了,你看我拍到什么?”他点开相机,屏幕上是双首蛇浮雕,左侧蛇首的眼眶里嵌着枚玉佩,右侧蛇首的嘴里叼着半条红绳。
阿文的脚踝突然发痒,他低头,看见圈崭新的红绳正紧紧勒在皮肤上,红绳下隐约有青斑在游动。
后视镜里,班卡村的方向升起团白雾,雾中似乎有个穿靛蓝筒裙的身影,正慢慢沉入红树林的阴影里。她的手里攥着串蛇骨手链,骨节相撞的脆响,顺着风,轻轻钻进阿文的耳朵。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那里有点痒,像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里面爬出来。
精神抖擞小白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S8D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