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以北的夜丰颂山区，雨丝像被剪断的黑线，斜斜扎进阿卡族部落的竹楼缝隙。阿明举着相机，镜头里的篝火正把巫医岩温的脸烤得忽明忽暗——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枚青铜狼头吊坠，吊坠眼窝处嵌着两颗血红的玛瑙，在火光里像活物般渗着光。
“不能拍。”岩温的声音裹着烟味，喉结动了动，“这是‘班朗’的眼睛，看了会被盯上。”
阿明悻悻放下相机。他是曼谷来的自由摄影师，听说夜丰颂藏着会化狼的蛊术，特地托向导找到这个与世隔绝的部落。竹楼外的雨越下越大，混着远处山林里传来的兽嚎，像有什么东西正扒着竹片墙往里窥看。
“班朗是我们的守护神。”岩温把吊坠塞进兽皮袋，往火里添了块龙脑香，“五十年前，部落被山匪洗劫，是它领着狼群把匪徒拖进了黑森林。但现在……”老人突然停住，往竹楼角落瞥了眼，那里堆着些草药，阴影里似乎蜷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我女儿，玉喃。”岩温的声音低了些，“她生下来就怕火，也怕狼嚎。”
阿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截垂在草堆外的靛蓝筒裙，布料上绣着褪色的狼纹。雨夜里的风带着股腥甜，像刚宰的牲畜血混着腐叶的味道，他打了个寒颤，突然听见草堆里传来细碎的磨牙声。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阿明被一阵凄厉的哭嚎惊醒，冲出竹楼时，正看见几个村民围着村口的榕树根。昨夜拴在树下的水牛倒在泥里，脖颈处有两个碗口大的血洞，骨头被啃得露出白茬，最骇人的是，牛尸周围的泥地上，印着一串奇怪的脚印——像狼爪，却比寻常野狼的脚印大上三倍，趾缝间还沾着暗红的碎肉。
“是班朗发怒了。”有人瘫坐在地上，指着树根处新刻的符咒，“岩温叔，你是不是没按时供奉？”
岩温脸色铁青，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狼头吊坠，吊坠上的红玛瑙眼睛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昨夜我明明把祭品放在了狼穴，是你们谁动了歪心思？”
人群鸦雀无声。阿明举着相机拍下那些脚印，镜头里突然闪过一抹靛蓝色——玉喃站在人群外围，双手紧紧攥着筒裙，嘴唇抿成一条白缝，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牛尸，瞳孔边缘似乎泛着淡淡的红。
“她怎么了？”阿明碰了碰身边的向导。
向导压低声音：“别问。这丫头三年前在狼穴附近丢过魂，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尤其是月圆夜，总爱在山里待着。”
当天下午，阿明跟着岩温去后山的狼穴补祭品。山路泥泞，两旁的竹林密得像墙，竹叶上的水珠滴在脖子里，凉得像蛇信子。岩温走在前面，手里握着把弯刀，时不时往竹林深处瞥，嘴里念念有词。
“狼穴是禁地。”他突然开口，“五十年前，老巫医为了保部落平安，用九十九个活人的血炼了狼蛊，封在这狼穴里。那青铜吊坠是镇蛊的信物，要是丢了，蛊就会跑出来找宿主。”
阿明心里发毛：“什么是狼蛊？”
“是活物。”岩温的声音发颤，“是把狼魂和人血混在一起炼成的蛊，钻进谁的身体，谁就会变成狼，眼睛是红的，专吃活人的心脏。”
说话间，前方出现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堆着些白骨，像是牛羊的，也像是人的。岩温把祭品——一只活鸡和一碗米酒——放在洞口，点燃三炷香，对着洞穴拜了三拜。
就在这时，洞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像狼嚎，又像人的哭声。阿明的相机突然自动开机，屏幕上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蹲在洞穴深处，眼睛亮得像两团火。
“快走！”岩温拉起阿明就往回跑，“它饿了。”
回到部落时，天己经擦黑。竹楼里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息，有人说看见桑坤——村里最壮实的猎户——傍晚时扛着猎枪往后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桑坤昨天说要去狼穴掏狼崽卖钱。”有人小声嘀咕，“他肯定动了祭品。”
深夜，阿明被一阵抓挠声吵醒。声音来自竹楼的地板下，像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刨木头。他壮着胆子掀开地板，手电筒的光扫过黑暗的储物间，突然照到一双眼睛——红得像血，正死死盯着他。
那是一只狼，却比普通的狼大得多，毛色灰败，嘴角挂着涎水，前爪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阿明吓得差点喊出声，那狼却突然转身，撞开竹墙冲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他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发现地板上留着一撮黑色的兽毛，还有半块染血的布条——那布条的颜色，和桑坤昨天穿的猎装一模一样。
第二天，村民在狼穴附近找到了桑坤的尸体。他被挂在一棵老榕树上，肚子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变成了暗红色，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是狼蛊。”岩温瘫坐在地上，青铜吊坠从他手里滑落，“桑坤肯定碰了洞穴里的东西，被蛊缠上了。”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说要烧掉狼穴，有人说要把岩温绑起来献给“班朗”，还有人收拾东西准备逃离部落。阿明注意到，玉喃站在远处，双手捂着嘴，肩膀不停地发抖，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密。
“她怎么不去看桑坤？”阿明问向导。
“三年前，桑坤把她推进过狼穴。”向导叹了口气，“那时候她才十二岁，被救出来后大病一场，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桑坤家里有钱，给了岩温叔一大笔钱，这事就不了了之。”
阿明心里一动，想起昨夜那只红瞳狼逃跑时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他突然想起相机里的影子，连忙翻出来看——虽然模糊，但能看出那影子的身形很瘦小，不像成年狼。
当天夜里，部落里又出事了。一个妇人在睡梦中被掏走了心脏，死状和桑坤一模一样。有人在她的床边发现了一撮黑色的兽毛，还有一枚小小的银戒指——那是玉喃的生日礼物。
“是玉喃！”有人尖叫起来，“她被狼蛊附身了！”
村民们举着火把冲到岩温的竹楼前，要求把玉喃交出来烧死。岩温死死挡在门口，手里握着弯刀：“我女儿不是怪物！”
“那她为什么有银戒指？为什么她不敢看尸体？”人群嘶吼着，火把的光映在每个人狰狞的脸上。
就在这时，竹楼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阿明推开人群冲进去，看见玉喃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抓着头发，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嘴里发出呜呜的狼嚎声。
“别碰她！”岩温大喊，“月圆之夜，蛊会控制她的身体！”
阿明突然注意到，玉喃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他想起三年前的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岩温叔，三年前玉喃在狼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岩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那天桑坤把她推进去后，我找了三天才把她救出来。那时候她己经没气了，我……我用了禁术，把狼蛊引到了她身上，才保住她的命。”
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狼蛊需要活物做宿主，”岩温的声音哽咽，“玉喃是唯一能承受它的人。这些年我一首用青铜吊坠压制着蛊，可桑坤动了祭品，吊坠的力量变弱了，蛊开始反噬……”
话音未落，玉喃突然尖叫着扑向岩温，指甲变得又尖又长，眼睛里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阿明眼疾手快，一把将岩温推开，自己却被玉喃扑倒在地。
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混合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玉喃身上的味道。玉喃的脸在月光下扭曲变形，牙齿变得尖利，嘴角流着涎水，死死盯着阿明的脖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玉喃！醒醒！”阿明大喊着，突然想起相机里的影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给你拍照的人！”
玉喃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里的红光似乎淡了些。就在这时，岩温捡起地上的青铜吊坠，猛地塞进玉喃的嘴里：“吞下去！它能暂时压制蛊！”
玉喃像被烫到一样尖叫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里吐出黑色的血沫。过了一会儿，她倒在地上，眼睛里的红光渐渐褪去，恢复了清澈。
“她没事了吗？”阿明喘着气问。
岩温摇了摇头，脸色灰败：“吊坠只能暂时压制，月圆之夜，蛊的力量最强，下次发作，她就再也变不回人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没人再喊着要烧死玉喃。有人叹了口气，转身回家了，有人留下来帮忙照顾玉喃。
阿明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玉喃，心里五味杂陈。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事，桑坤把她推进狼穴，她一定很害怕吧？狼蛊在她身体里待了三年，她一定很痛苦吧？
第二天清晨，玉喃醒了过来。她看着周围的人，眼神茫然，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当她看到岩温时，突然哭了起来：“爸，我昨晚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变成了狼，在山里追着人跑。”
岩温抱着她，老泪纵横：“没事了，爸会保护你。”
阿明看着这一幕，突然决定要帮她们。他想起相机里的影子，想起狼穴里的呜咽声，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岩温叔，”他说，“我想再去一次狼穴，也许能找到解除蛊毒的方法。”
岩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老巫医的日记可能还在洞穴里，也许里面有办法。”
两人带着火把和弯刀，再次前往狼穴。洞穴里比上次更黑，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阿明举着火把往前走，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本破旧的牛皮日记。
他翻开日记，里面用泰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着五十年前炼蛊的过程，还有解除蛊毒的方法：要用至亲的血，混合着青铜吊坠的粉末，在月圆之夜喂给被蛊附身的人，才能把蛊逼出来。
“至亲的血……”岩温喃喃自语，“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阿明心里一紧：“这太危险了，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岩温苦笑，“老巫医说，解蛊的人会和蛊同归于尽。我女儿受苦三年，该结束了。”
回到部落后，岩温开始准备解蛊的东西。他把青铜吊坠磨成粉末，又用弯刀割破自己的手腕，接了一碗鲜血，然后把粉末混进去，放在阴凉处保存。
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当晚，岩温把玉喃带到狼穴前，阿明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心里既紧张又害怕。
“女儿，别怕。”岩温抱着玉喃，眼泪顺着皱纹滑落，“爸这就带你回家。”
他把混着血和粉末的液体喂给玉喃。玉喃刚喝下去，身体就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瞬间变成了暗红色，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出来！快出来！”岩温大喊着，用弯刀割破自己的手掌，把血滴在玉喃的额头上，“有什么冲我来！”
随着他的喊声，玉喃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皮肤下鼓起一个个小包，像有虫子在爬。突然，她张开嘴，吐出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在空中凝聚成一只狼的形状，眼睛红得像血，恶狠狠地盯着岩温。
“就是现在！”岩温大喊着，扑向黑雾，“阿明，带玉喃走！”
阿明抱起昏迷的玉喃，转身就往洞口跑。他听见身后传来岩温的惨叫，还有狼的咆哮，回头一看，只见黑雾钻进了岩温的身体，他的皮肤迅速长出灰色的毛发，眼睛变成了暗红色，身体扭曲着，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红瞳狼。
“爸！”玉喃突然醒了过来，挣扎着要回去。
“别回头！”阿明死死抱着她，冲出了狼穴。
他们跑回部落时，天己经蒙蒙亮。玉喃趴在阿明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村民们围上来，看着他们，眼神复杂。
“岩温叔他……”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阿明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阿明要离开部落了。玉喃来送他，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
“谢谢你。”她说，“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连同爸爸的份一起。”
阿明点了点头，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给她：“这些是我拍的照片，留着做纪念吧。”
玉喃接过照片，翻到一张狼穴的照片时，突然停住了。照片里，洞穴深处的影子不再模糊，能清晰地看出那是一个小女孩的身形，脖子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指。
“那是三年前的我。”玉喃轻声说，“原来我一首都在狼穴里，是爸爸用自己的命把我换了回来。”
阿明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三年前被推进狼穴的那一刻，玉喃就己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被狼蛊附身的躯壳。岩温用禁术保住了她的命，却也让她承受了三年的痛苦。最后，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她的自由。
离开夜丰颂山区的路上，阿明看着窗外的雨林，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玉喃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那只红瞳狼会不会再出现，但他知道，有些牺牲，是为了更珍贵的东西。
很多年后，阿明偶然听说，夜丰颂山区的那个部落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总是在月圆之夜独自上山，手里拿着一枚青铜狼头吊坠，在狼穴前放上祭品，然后静静地坐一夜。有人说，她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也有人说，她在守护一个秘密，一个关于红瞳狼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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