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飘来桂花香时，陈默正在翻修老宅的西厢房。椽子缝里掉下来的油纸伞砸在青砖地上，暗红色的伞面像块凝固的血痂，伞骨支棱着，活像只折了翅膀的蝙蝠。
他蹲下去捡的瞬间，伞面突然“咔嗒”响了一声。不是木骨摩擦的动静，倒像有人用指甲在里面轻轻叩了叩。
一
这把伞比他见过的所有油纸伞都沉。桐油刷得极厚，在檐角漏下的光斑里泛着腻滑的光，伞面上绣的缠枝莲纹细看却不对——花瓣里裹着的不是花蕊，是一个个极小的人脸，眉眼模糊，嘴角却咧着诡异的弧度。
“这是你太奶奶的陪嫁。”邻居张婆拄着拐杖站在门槛外，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雾，“民国二十三年的物件，那会儿她从苏州嫁过来，红盖头下就压着这把伞。”
陈默摸着伞柄，乌木的纹路里嵌着些暗红的粉末，指甲刮下来一点，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为什么是红色的？”他记得乡下忌讳红伞，说是招阴。
“说是避水的。”张婆的拐杖在地上戳出笃笃声，“那年太湖涨水，你太爷爷撑着这伞去对岸接亲，船翻了，人漂到芦苇荡里，手里还攥着伞骨呢。”她忽然压低声音，“但老辈人都讲，那天捞上来的不止你太爷爷一个。”
当晚暴雨就来了。陈默把伞靠在床头，听着雨点子砸在瓦片上的声音，恍惚间总觉得有滴水顺着伞骨滑下来，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开灯去看，地上却干干净净，只有伞面上的缠枝莲在阴影里浮动，像活了过来。
后半夜他被冻醒了。不是秋凉，是那种浸了水的阴冷，顺着脚踝往上爬。睁眼时，那把红油伞正悬在他头顶，伞面微微张着，一滴暗红的液珠从伞尖坠下来，在他鼻尖前半寸停住了。
二
第二天陈默去了镇上的档案馆。泛黄的《民国县报》里夹着张模糊的照片：穿马褂的男人撑着红油伞站在船头，伞下隐约露出半张女人的脸，梳着圆髻，耳垂上的银坠子在风里晃。照片下的小字写着：“富商沈某娶亲，船覆于太湖，救起时伞未沾水。”
旁边还有篇社会新闻，说同年秋天，芦苇荡里漂上来一具女尸，穿着嫁衣，怀里抱着半截断裂的伞骨。尸身泡得发胀，唯独那双绣鞋是干的，红得像刚染过血。
他回家时，看见那把伞正立在堂屋中央。伞面完全撑开了，缠枝莲纹里的人脸变得清晰，一个个都睁着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最吓人的是伞下——本该空着的地方，有个淡淡的影子，穿着旧式的大襟衫，头发垂到腰际。
“陈先生在家吗？”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修族谱的老王头，“你太奶奶的名字我查到了，沈玉容，苏州人，民国二十五年就……”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把伞，“这伞……”
“我太奶奶的。”陈默话音刚落，伞突然转了个方向，影子的脸正对着老王头。老人“啊”地叫出声，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异闻录之每夜一个离奇故事最新章节随便看！手里的族谱散了一地，其中一页飘到伞下，瞬间被什么东西浸透，晕开暗红色的水渍。
“这伞不能留啊！”老王头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当年沈家人就是因为这伞绝了户！说伞里锁着个水鬼，是当年跟你太奶奶抢亲的女人，被沉了太湖……”
三
陈默决定烧掉这把伞。他把伞拖到院子里，浇上煤油，打火机“噌”地窜起火苗。但火苗刚碰到伞面就灭了，像被无形的水浇过。桐油伞面在夜风里轻轻摇晃，伞骨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笑。
半夜他被水声弄醒了。不是雨水，是哗哗的流水声，好像整间屋子都泡在了水里。他摸黑下床，脚刚落地就踩到了冰凉的液体，低头一看，青砖缝里正往外冒水，泛着红油伞那样的暗红色。
红油伞就放在墙角，伞面滴着水，地上的水洼里浮着些细碎的白花瓣——是太湖的菱角花。
“你要什么？”陈默的声音在发抖。
伞突然朝他倾斜过来，伞下的影子伸出手，不是五指，是一缕缕湿漉漉的黑发，缠上他的脚踝。那股杏仁味变得浓烈，混着水腥气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档案馆看到的另一则记载：沈玉容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了个女儿，满月那天抱着孩子去湖边，再也没回来。
水己经漫到膝盖了。陈默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里扭曲变形，旁边还映着个女人的脸，苍白浮肿，眼睛里全是水。他挣扎着想爬出去，却被头发死死拽住，往伞下拖去。
“当年你太爷爷撑着这伞，把我从湖里捞上来。”一个湿漉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这伞能护着我，不让沈家的人找到。可他不知道，伞上的桐油，是用我的血调的。”
缠枝莲纹里的人脸开始哭，眼泪顺着伞面滑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池。陈默的脚踝传来刺骨的疼，低头一看，皮肤正变得青紫，像被水泡了很久。
西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西厢房。地上的水消失了，只有那把红油伞静静地躺在墙角，伞面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的竹骨。缠枝莲纹里的人脸不见了，像是被水泡化了。
陈默的脚踝上留着圈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他把伞扔进灶膛，这次火苗没灭，噼啪地烧起来，腾起的黑烟里飘出股杏仁味，还有细碎的白花瓣，像极了太湖的菱角花。
三个月后，老宅翻修完，陈默在西厢房的墙里发现了个小木盒。里面放着半块玉佩，还有张泛黄的纸条，是用胭脂写的：“妾沈玉容，与君相约于太湖，伞在人在，伞毁……”后面的字被水浸得模糊不清，只隐约看见“同归”二字。
那天晚上，他又闻到了桂花香。推开窗，看见巷口站着个穿红衫的女人，撑着把红油伞，正朝他这边望。风吹起伞面，露出里面绣着的缠枝莲，花瓣里的人脸，笑得温柔又诡异。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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