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扎纸人的手艺是祖传的,传到她这辈己经是第七代。她的铺子开在老城区的槐树下,门楣上挂着褪色的蓝布幡,上面用朱砂写着“往生纸扎铺”五个字,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有人在耳边念叨。
今年中元节来得早,入伏刚过,巷子里就飘起烧纸的味道。王婆子坐在竹椅上,手里正扎着个纸人,竹篾在她掌心翻飞,很快就有了人的形状。这纸人要得急,是城西张大户家订的,说是给他早夭的独子配冥婚。
“王婆,那纸人眼睛得画大点,我家小宝生前最爱看画本。”张大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哭腔。王婆子应了声,拿起朱砂笔蘸了墨,正要往脸上点,忽然瞥见窗台上的铜镜里,那纸人嘴角好像翘了一下。
她手一抖,朱砂滴在纸人的胸口,晕开个暗红的圆点,像颗没长好的痣。
“老糊涂了。”王婆子揉了揉眼睛,继续手上的活。窗外的槐树影在月光下晃得厉害,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红袄的小女孩,正蹲在那里数地上的烧纸灰。
“小姑娘,这么晚了不回家?”王婆子隔着窗户喊。小女孩抬起头,脸白得像张纸,眼睛却黑沉沉的,首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纸人。
“他好看。”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像掐着嗓子说话,“能送给我吗?”
王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做她们这行的,最怕中元节夜里遇到孩子讨东西。她赶紧把纸人放进里屋的竹筐,用红布盖上:“这是别人订的,不能送。”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咧开嘴笑了。王婆子看见她嘴里的牙是黑的,像是被烟熏过。
第二天一早,张大户来取纸人,脸色青白得吓人。“王婆,昨晚我家院子里总有人拍门,”他搓着手,眼神躲闪,“还听见有小孩哭,说冷。”
王婆子掀开红布,心里猛地一沉——竹筐里的纸人不见了,红布上留着个黑手印,印子边缘还沾着几根烧纸灰。
“这……”她话没说完,就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东西。王婆子抄起墙角的桃木尺,壮着胆子走进去,却看见那纸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她的胭脂盒,往脸上涂红。
纸人的眼睛还是她画的样子,只是嘴角确实翘着,那笑容在晨光里看着格外瘆人。
“你怎么在这?”王婆子的声音发颤。纸人慢慢转过头,胸口的朱砂痣不知何时移到了眼角,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他说冷。”纸人开口了,声音和昨晚的小女孩一模一样,“要穿红衣裳。”
张大户在外面“啊”地叫了一声,王婆子跑出去,看见他瘫在地上,手指着门口。门槛上放着双小小的红绣鞋,鞋面上绣着鸳鸯,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刺绣的人做的。
“是……是小宝的鞋。”张大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三岁时走丢,脚上就穿着这双鞋。”
王婆子突然想起什么,冲到里屋翻箱倒柜,找出本泛黄的账簿。上面记着二十年前的一笔生意:城西张记布庄,订冥婚纸人一对,男童年三岁,着蓝布衫;女童年五岁,着红袄。备注栏里用小字写着:女童尸身未寻得,以纸人代。
她的手停在“红袄”两个字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裳。昨晚那个小女孩,穿的正是红袄。
“他等了我二十年。”里屋传来纸人的声音,这次是个小男孩的腔调,带着奶气,“你把她扎得不像。”
王婆子回头,看见那纸人站在门口,胸口的朱砂痣己经移到了眉心,眼睛里渗出黑墨,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小小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儿,像有人在敲算盘。
张大户己经吓晕过去,嘴角挂着白沫。王婆子握紧手里的桃木尺,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中元节扎的纸人,不能留到子时,更不能让它们见着月光。
窗外的槐树影又开始晃了,这次晃得格外厉害,树枝像无数只手,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响。王婆子看见树底下站满了人影,都是些没烧干净的纸人样子,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脸都糊在一块儿,看不真切。
“她要穿新鞋。”纸人说着,抬起手,指向墙角的红布。王婆子看见红布下面露出半只红绣鞋,正是昨晚放在门槛上的那双。
原来那小女孩昨晚不是来讨纸人,是来送鞋的。
王婆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中元节。她刚接过铺子,手艺还不熟练,给那女童纸人绣鞋时,针脚歪得厉害,被师父骂了一顿。后来听说张大户家的小男孩是在河边走丢的,捞上来时,脚上的鞋只剩了一只。
另一只,大概是被那同样走丢的女童捡走了。两个孩子在水里,一个缺只鞋,一个没尸身,就这么等了二十年。
纸人胸口的红布突然滑落,露出底下的竹篾骨架,缝隙里卡着些黑灰,像是烧纸时没燃尽的残片。王婆子听见一阵细细的哭声,分不清是男是女,从纸人的身体里钻出来,顺着门缝飘出去,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
她拿起剪刀,走到纸人面前。“我给她重扎个新的。”王婆子的声音很稳,手却在抖,“这次扎得像点。”
纸人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王婆子看见它眼睛里的黑墨不再往下淌,反而慢慢退回眼眶,露出原本的朱砂色,亮得像两盏小灯笼。
窗外的槐树影渐渐停了,那些模糊的人影也散了。王婆子剪着竹篾,听见鸡叫头遍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扎了个穿红袄的女童纸人,给她绣了双新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的鸳鸯脖子交缠在一块儿,像是在说悄悄话。
她把两个纸人并排放在竹筐里,撒上糯米和朱砂,点燃了火。火苗窜起来时,她看见纸人在火里慢慢舒展身体,小男孩纸人伸出手,拉住了女童纸人的手。
火灭的时候,太阳刚好爬过槐树顶。王婆子在灰烬里捡到两颗烧透的珠子,红得透亮,像极了她给纸人点的眼睛。
张大户还没醒,王婆子用冷水泼醒他,把珠子塞到他手里:“埋到你家小宝坟前,记得多烧点纸鞋。”
张大户哆哆嗦嗦地接过去,刚要走,又被王婆子叫住:“告诉你家祖宗,二十年前的鞋,补好了。”
张大户愣了一下,突然“扑通”跪下,给王婆子磕了三个响头。
那天之后,王婆子关了铺子,再也没扎过纸人。有人说她是吓破了胆,也有人说她是犯了行里的忌讳,遭了报应。只有王婆子自己知道,那天烧纸人时,她听见火苗里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细细的,像檐角的铜铃。
后来每到中元节,王婆子都会在槐树下烧两双纸鞋,针脚细密,一双蓝,一双红。烧完了就坐在树底下,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有人在她耳边说:
“这次的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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