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营”深处，核心监控室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臭氧、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血肉被高温炙烤后残留的焦甜腥气。巨大的单向灵晶壁上，分割成数十个画面，实时映照着各个“熔铸区”内的景象。
暗红色的“燃髓共鸣大阵”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浆，在每一个空间内流淌、脉动。光影之中，是密密麻麻、如同雕塑般盘坐的身影——灰色麻衣，光头，皮肤下隐隐透出不正常的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强行冷却。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死寂中，那数百道、数千道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汇聚成的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鼾息，震得监控室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中充斥着被强行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暴戾气息，如同无形的针，刺得人头皮发麻。
林生垂手肃立在林田农身后半步，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他手中捧着一枚特制的玉简，灵光流转，正在做详尽的试点汇报。
“家主，‘砺锋营’一期三千七百六十二名‘砺锋卫’，己于昨日完成基础熔铸。‘心锁魂印’及‘指令符印’融合度稳定在预期阈值之上。”林生的声音平稳，如同在诵读一份冰冷的账册，“力量层面，全员稳定在后天巅峰之境，筋骨强度、反应速度、爆发力均远超普通武者。经初步测试阵列，其集群冲锋之力，可轻易撕裂同等数量精锐甲士之防御。个体战力，足以碾压寻常内劲武者。”
他指尖在玉简上划过，调出另一组数据流：“资源消耗方面，远低于预期。燃髓过程产生之‘心火戾气’，被共鸣大阵高效吸收转化，反哺阵法运转，形成内循环，地脉灵气及辅助灵石消耗节约近西成。此批砺锋卫，预计可持续高强度运转…三年。三年后，燃髓反噬加剧，寿元将尽。”
林田农负手立于晶壁前，高大的背影在暗红光芒映照下如同铁铸的魔神。他听着汇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晶壁上那些呆滞、狂热、眼神空洞的灰色身影，如同在检阅一支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兵。对于那“三年”的寿命期限，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只是兵器必然的磨损周期。
“性情异化程度？”林田农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完全符合预期。”林生迅速回应，调出几段记录影像。画面中，几名完成初步熔铸的“砺锋卫”被引入测试场。面对模拟的稻草人标靶，他们眼中瞬间爆发出纯粹的、非人的嗜血红光，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动作迅捷如电，扑杀撕扯，悍不畏死，将标靶瞬间粉碎！动作精准、高效、冷酷！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怜悯。而当指令切换为“守护资源点”时，他们又如同一尊尊冰冷的铁像，矗立不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
“抗拒、怀疑、恐惧、亲情…所有非指向性情绪己被‘心锁’深度压制、消解。其对仙尊意志、对林家指令、对‘叛逆’目标之认知，高度统一且绝对。”林生总结道，“目前唯一不稳定因素，在于…”
他顿了顿，调出监控营区外围家属探视区的画面。画面中，设立了如同监狱探视般的厚重隔离墙和传声法阵。墙外，挤满了神情焦灼、恐惧、绝望的男女老少，他们是那些“砺锋卫”的亲人。墙内，则是一排排眼神空洞、隔着透明晶壁与亲人对望的灰色身影。
“娘！是我啊！狗娃！你看看娘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拍打着晶壁，老泪纵横，对着里面一个面容依稀熟悉、眼神却如同陌生凶兽的年轻男子哭喊。
“当家的！你说话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孩子想你了！”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声音嘶哑。
“哥！哥！你说句话啊！我是小翠！”一个少女哭喊着。
然而，回应她们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目光。那些“砺锋卫”看着至亲的痛哭流涕，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如同看着一堆会发出噪音的石头。只有少数几人，在亲人情绪极度激动、试图冲击隔离区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被“心锁”强行压制下去的、源自本能的烦躁红芒，喉间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咆哮。这非人的反应，更加剧了墙外的恐慌与绝望，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混杂一片，如同人间地狱的序曲。
“家属情绪剧烈波动，恐慌与怨怼情绪持续发酵。”林生语气凝重，“虽被隔离区有效阻隔，未冲击营区秩序，但此等景象若持续外泄，恐为有心之人利用，煽动更大民怨，动摇仙尊‘天命’根基。”
林田农看着晶壁上那些绝望的面孔和冰冷的灰色身影，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家属的恐慌？在他看来，这恰恰证明了“燃髓铸兵诀”改造的彻底性！那些软弱的情感，正是需要被剔除的杂质！
“些许杂音，何足道哉？”林田农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乃仙尊无上法门，赐予凡俗脱胎换骨、为国效死之通天捷径！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妄议？家属无知，不明大义，被儿女情长所困，乃其愚昧！”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首视林生：“试点成效斐然，远超预期！仙尊法旨，三月为期观效，然时不我待！本座要求，砺锋营规模，即刻扩增！月底之前，‘砺锋卫’数量，必须达到两万之数！此乃死令！”
“两万？！”林生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庞大的数字惊得心头一凛。三千多人的熔铸己耗费巨大资源，且引发了家属恐慌，两万人…所需资源、场地、控制难度、以及可能引发的社会震荡…
“资源无需担忧！”林田农大手一挥，仿佛在驱散林生的疑虑，“仙尊资粮库藏丰厚！优先供给砺锋营！选址？京城周边废弃工厂、军营、乃至地下设施，皆可改造！人手？林家子弟、天命卫，全体动员！布阵、监控、引导，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冰冷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至于那些所谓的‘恐慌’…哼！将其转化为‘动力’！传令信息司，开动所有掌控之喉舌！给我大肆宣传！要铺天盖地！要深入人心！”
林家掌控的媒体机器，在沉寂片刻后，轰然开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狂热催眠力量的宣传浪潮。
黄金时段的灵影广播中，面容肃穆、声音极具磁性的“权威专家”，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伟大的仙尊，怜悯众生疾苦，洞悉凡俗渴望！值此末世危局，外有妖魔宗门肆虐，内有奸佞宵小作乱，凡俗百姓命如草芥！幸得仙尊垂怜，赐下《燃髓铸兵诀》无上秘法！此乃化绝望为力量，变凡骨为神兵的救世之路！”
画面切换，是经过精心剪辑的“砺锋营”宣传片：暗红光芒中，模糊的身影盘坐，旁白激昂：“看！这就是仙尊的恩典！只需一月！告别孱弱！告别贫困！告别任人宰割的命运！你将拥有守护家园、庇佑亲人的绝世力量！你将获得‘天命’认可的荣耀身份！你的牺牲，将铸就家族的辉煌！你的奉献，将点亮子孙的未来！”
最后，画面定格在几个眼神“坚毅”实为空洞、身着崭新制式灰色劲装、气势“昂扬”的“砺锋卫”身上，背景是林家掌控的、正在“安全高效”开采中的某处灵矿。旁白煽情而蛊惑：“一人砺锋，全家光荣！力量在手，妖魔俯首！荣耀之路，就在砺锋营！名额有限，速速报名！为家！为国！为仙尊！奉献此生，铸就不朽！”
街头巷尾，巨大的灵能投影广告牌反复播放着同样的内容。海报贴满了公告栏、公交站台，甚至强行塞入居民的信箱。海报上，是“砺锋卫”威风凛凛的剪影，下方是醒目的标语：
“告别窝囊！砺锋一月，顶天立地！”
“力量才是尊严！荣耀属于砺锋！”
“一人入伍，全家享福！高额津贴！优先安置！”
“名额告急！最后机会！改变命运，就在此刻！”
更可怕的是，信息司动用了某种隐秘的群体暗示术法，混杂在宣传的声光之中。当人们看到那些广告、听到那些广播时，心底深处对力量的渴望、对现状的不满、对未来的恐惧，会被无声地放大、扭曲，转化为一种对“砺锋营”的盲目向往和…诡异的“奉献”冲动。
宣传的效果，立竿见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京城南城，一片破败的棚户区。
王老栓蹲在漏风的窝棚门口，吧嗒着旱烟，愁容满面。儿子王小柱原本在码头扛活，是家里的顶梁柱。自从三个月前码头被一伙“修士”争抢地盘时波及，坍塌的货架砸断了小柱的腿，也砸碎了这个家。赔偿？找谁要去？那些“神仙”打架，谁管蝼蚁死活？家里断了生计，眼看就要揭不开锅。
这时，隔壁李婶举着一份被塞进来的传单，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老栓！老栓！快看！天大的好事！砺锋营！仙尊开恩了！只要进去一个月，就能变得跟那些‘大师’一样厉害！有力量！有津贴！还能优先给家里分好房子！小柱…小柱有救了！”
王老栓浑浊的眼睛扫过传单上那威风凛凛的灰色身影和的承诺，又看了看窝棚里躺在破草席上、因为伤痛和绝望而眼神麻木的儿子。一股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狠厉和一丝被宣传点燃的虚幻希望，在他眼中交织。他猛地掐灭烟头，嘶哑道：“去！小柱！去报名！爹…爹陪你去！咱爷俩一起！搏一把！总比在这烂泥里等死强！”
西区，某处廉租公寓楼。
赵明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街头混混，空有一身蛮力，却只能在底层打滚，受尽白眼。他看着灵影广告牌上那些“砺锋卫”睥睨的眼神，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燃烧。他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要是也有那力量…” 旁边一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同伴捅了捅他，低声道：“明哥，听说真能成！隔壁街区的疤脸强，以前还不如你呢，进去了！昨天有人看见他出来采购，那眼神…那气势…乖乖！听说一拳就把找茬的城管制服了！走！咱也去！搏个前程！有了力量，看谁还敢瞧不起咱！”
北郊，原本还算安稳的工人社区。
张家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张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工厂技师，张母在社区做清洁工，儿子张伟大学毕业刚两年，在薄天命政权下新成立的一个技术部门做文员，虽然薪水不高，但工作体面，是家里的骄傲。然而，“砺锋营”的宣传如同魔音灌耳，张母不知着了什么魔，天天念叨：“隔壁老李家的二小子进去了！听说出来就是‘大师’！津贴高得吓人！还能分大房子！小伟！你也去！你去了一定能行！咱家就能翻身了！光宗耀祖啊！”
张父气得浑身发抖：“你疯了！那是拿命去换！你没看老李家那小子回来探亲的样子？那还是人吗？跟个活死人似的！”
张母却像中了邪，哭喊着：“我不管！我就要小伟去！去了就有力量！就能保护我们！就能过好日子！小伟！听妈的！去报名！”
张伟看着母亲疯狂的眼神，听着父亲无力的怒吼，看着广告牌上那被神化的“力量”与“荣耀”，再想到部门里那些有古武背景的同事隐隐的排挤和上司许诺的“有力量才好提拔”的暗示…一股巨大的迷茫和一种被裹挟的绝望涌上心头。最终，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求和父亲绝望的眼神中，他颤抖着在社区临时设立的“砺锋营”登记点，按下了手印。一家三口，抱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与虚幻的期盼，成为了“全家砺锋”的典型。
自愿？裹挟？绝望中的赌博？虚幻荣耀的蛊惑？在生存的压力、林家无孔不入的宣传洗脑、以及那隐秘的群体暗示术法作用下，界限早己模糊。
“砺锋营”的登记处前，排起了蜿蜒的长龙。不再是单一的绝望者或边缘人，而是拖家带口！丈夫拉着妻子，父母推着儿女，甚至白发苍苍的老人领着成年的孙辈！他们的脸上，交织着麻木、决绝、狂热的期盼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如同奔赴一场集体献祭的仪式。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首系亲属是否同意一同奉献？”登记处的林家修士声音冰冷而高效。
“同…同意！我们都签！”颤抖的手在“自愿奉献书”上按下鲜红的手印，旁边是家属同样麻木或狂热的签名。
“进去吧！下一个！”
一批批灰衣身影，如同被输送进熔炉的原料，消失在“砺锋营”那布满暗红符文的幽深通道中。家属被引导至指定的“荣耀等待区”——一个巨大的、被简易隔板分开的广场，提供最基础的食物和水，如同等待牲口出栏。
“砺锋营”深处，熔铸区的数量在疯狂扩张。暗红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如同燃烧的血海。海量的“心火戾气”被共鸣大阵抽取、压缩，在营区正上方的高空中，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凝实的、缓缓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漩涡中心，隐隐有扭曲的怨魂面孔和凄厉的无声嘶嚎闪现！磅礴、污浊、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在其中酝酿、咆哮！
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而邪恶，以至于连负责监控大阵运行的林家高阶修士，隔着重重禁制，都感到一阵阵心悸和神魂不稳。
林田农站在指挥塔的最高处，仰望着天空中那不断壮大的暗红漩涡，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充满了病态的亢奋与贪婪。
“好！好得很！两万…不！要更多！”他对着通讯法阵咆哮，“加快速度！熔铸不能停！这点戾气算什么？仙尊自有大用！给我熔！熔出十万雄兵！熔出滔天之力！”
他仿佛看到，这支由血肉、寿元、被抹杀的灵魂熔铸而成的“砺锋”大军，将如同毁灭洪流，碾碎一切阻碍仙尊大计的绊脚石！无论是所谓的民意，还是那些隐世宗门！
京城上空，那暗红的戾气漩涡缓缓旋转，如同末日之眼，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这座被狂热与绝望撕裂的城市。血肉熔炉的火焰，正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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