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带着海桐花的甜，懒洋洋地钻进敞开的窗。厨房里锅铲叮当脆响，氤氲着咖喱鸡块的浓郁辛香。萧逸刚熨烫好最后一件靛蓝色度假衬衫，指尖抚过细密挺括的布纹，那薄如蝉翼的阳光气息让他心头一阵温软。后天，他将挽着林悦，踏上计划了整整半年的南洋海岛之旅。生活的蜜意第一次如此具象，沉甸甸地挂在眼前。
“开饭喽！” 林悦的嗓音清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她端着白瓷汤碗绕过餐桌，手腕上崭新的贝壳手链轻轻晃着，那是昨天萧逸特意挑的七夕礼物。
“来了。”萧逸眉眼舒展，起身接过汤碗放下，指尖掠过她细滑手腕上的贝壳链子。
他话未落音，玄关柜上一支不起眼的旧手机陡然震动起来。沉闷、执着，像埋在厚厚地毯下的沉闷鼓点，一下，又一下。萧逸脚步一顿，脊背瞬间绷紧——那是一部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手机，蒙尘的军用款诺基亚，它此刻发出的震动带着金属的嗡鸣，仿佛冰冷机械的心跳。他放在这儿，原本是想让它彻底安眠。
林悦正摆开碗筷的手悬在半空，视线追着那持续嗡鸣的源头，笑意冻结在唇边，眼底浮起一丝茫然。客厅里流淌的温软瞬间被刺耳的震动钉死在空气中。
萧逸走过去拿起那只沉甸甸的老诺基亚。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片模糊的干扰杂波。他下意识地背过身，拇指摁下接听键的动作像推开一扇浸在冷水里的铁门。
“野狼今晚喝水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沉厚沙哑的嗓音裹挟着电流的刺啦杂音。萧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陈铮，他的老连长。这近乎荒诞的代码，是他们过去在边境丛林里，确认安全才会启用的切口。他静默了三秒，仿佛要用这点时间把胸腔里骤然汹涌的东西压下去，才沉沉应道：“河谷干裂，鱼鹰守窝。”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息。萧逸能想象陈铮粗糙的手正着眉头那道深刻的旧疤痕，只有在他异常凝重时才会这样。
“阿逸，‘班赞号’提前靠岸了，”陈铮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浸透了铁腥味，“就在坤泰湾。我们抓到一个边缘马仔，他身上带着‘货’，供出的线索很碎，但指向了一宗涉及多条人命的大案。这伙毒蛇老巢扎在那边，班猜和阿泰的名字己经上了国际红通。” 他停顿了半秒，这一秒间的空白是军人的静默血书。“我们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钉进他们骨头缝里的眼睛。”
萧逸没有立刻回答。客厅里只剩挂钟的滴答声，一声一声，钝刀似的缓慢割着他此刻的安详。他望过去，林悦站在餐桌旁，背脊挺首如一竿清瘦的竹，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刚才还浮现在她脸上的、那种被度假喜悦染透的红晕，己经一丝丝褪去，只剩下瓷白底子上透出的焦虑和恐惧。
她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问着。萧逸喉头发干。
“我……”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退伍了，队长。证件交回，肩章……蒙尘很久了。”
“退伍令上可以写‘保留预备役’，”陈铮的声音陡然加重，像砂纸刮过铁板，“军衔可以卸，职责能断？”电话里又是一阵不自然的电流沙沙声，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你是我最好的兵！只有你见过高原狼王吞活羊崽子的手段！你懂班猜那种人骨头缝里渗出的阴毒！没有时间重新训练另一个人了！十天！必须在十天之内撕开个口子……三周之内，必须钉进去！”
“十天？”萧逸牙关一紧，“怎么塞？顶着谁的脸？”林悦眼里的水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电话那头沉默更久，只余沉重的呼吸：“‘破船’，有人给你准备了沉船的身份。细节邮件发你加密邮箱。阅后即焚。”陈铮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紧绷，“明天凌晨西点，城西废码头三号泊位，船在等你。接应叫‘夜雀’，暗号‘夜来香谢了’。”
手机冰冷的棱角硌着萧逸的掌骨。林悦紧咬下唇，微微的颤抖终于从攥紧的指尖蔓延到了肩膀。
陈铮最后那句几乎是碾碎了迸出牙缝：“阿逸……国家，需要这个‘眼’。很多条命，等它救命。” 不等回应，电话干脆地被切断，盲音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萧逸的耳膜，嗡嗡作响。
屋子里是死一样的寂静。窗外黄昏最后的流光彻底消失，夜幕沉重地压落。林悦的身影在尚未拉灯的餐厅里凝成一个单薄的剪影。
“饭……要凉了。” 她忽然说，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被砂砾磨过。想走回桌边，脚步却钉在地上，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海桐花香和咖喱温暖的空气被她吸进去，却没能冲淡眼底那片冰凉的水色，反而似乎更重地坠在了心尖。
萧逸站在原地，那部老诺基亚的重量如同铅块坠在手里，冰冷异常，透过神经一路冻透了他滚热的胸腔。林悦微小的、压抑的抽气声割破了寂静，也割开了他伪装坚硬的表象。他无声走近妻子，伸出手，想触碰她瘦削的肩。
指尖悬停在空中。那指尖微末的颤意，泄露了他内心此刻天崩地裂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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