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己不再是附着在体表,而是钻进了林默的骨髓深处,凝结成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
冻疮溃烂的伤口在劳保鞋里反复摩擦,脓血混合着组织液,每一次挪步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
更糟的是视线,眼前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油腻污浊的毛玻璃,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箱轮廓模糊晃动,工友们的面孔扭曲成一片晃动的色块。
视力恶化/冻疮感染:这是长期营养不良、过度劳累和绝望情绪共同酿成的苦酒,曾经在电脑屏幕前呕吐的眩晕感,此刻变成了日常的模糊与刺痛。
那本皱巴巴的电商入门书,还塞在破棉袄的内袋里,像一块冰冷的铁板贴在胸口,提醒着那个几乎被债务碾碎的、微弱的希望火种。
手机尖锐的震动声在死寂的出租屋里炸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林默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割裂着小雅的名字。
接通,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往日的哭诉,而是一种濒死的、带着巨大空洞的绝望:
“哥…”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平静下的崩溃,“…我妈…我妈快不行了…医生说…可能就…就这两天了…”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然后,是更深的绝望爆发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哥!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我想回去!可我…可我连买张最便宜的硬座火车票的钱都没有了!我…我怎么办啊哥!我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哥…帮帮我…最后一次…求你了哥…就这一次…给我点路费…让我回去…送送我妈…” 哭声凄厉,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在林默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林默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捏得死白,手背上冻疮裂开的口子渗出细小的血珠。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尿毒症恶化”为何突然变成“临终”,小雅那令人心碎的哭求和“最后一面”的绝望,再次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柔软、最无法抗拒的软肋——那份沉甸甸的、被“第一个帮我的人”光环包裹的责任感,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沉没成本”。
放弃?意味着小雅失去母亲时也将彻底失去他这唯一的依靠?意味着他之前付出的一切、承受的所有苦难,都变得毫无意义?
心里:“路费…”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轰鸣。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值了!
最后了!
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猛地扑向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储蓄罐——一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塑料小猪。
那是他童年仅存的一点念想,里面塞满了这些年攒下的一分、五角、一块的硬币。
他粗暴地砸开它,硬币“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跳跃、滚动。他像饿极了的乞丐扑在食物上,跪在地上,用冻得通红开裂、沾着脓血的手,一枚一枚地捡拾、清点。
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伤口,他却浑然不觉。一分,两分…五角…一块…最终,所有硬币堆在一起,像一堆冰冷的、绝望的金属垃圾。
512块8毛。
这是他仅存的、最后的、带着童年体温的积蓄。
不够!
远远不够一张硬座票!
绝望像冰冷的铁爪再次扼住他的咽喉。
他的目光在冰冷的出租屋里疯狂扫视,最终,死死定格在床头那个小小的、褪色的红木盒子上。
那是奶奶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泛着旧日光泽的银镯子,镯身刻着简单的祥云纹路,是他记忆里奶奶手腕上最温润的光泽。奶奶遗物。
“奶奶…对不起…”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带着无尽的愧疚,一把抓起镯子,裹紧那件破棉袄,拖着溃烂流脓的腿,再次一头扎进屋外漫天呼啸的风雪之中。
风雪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抽打在脸上,像冰冷的鞭子。
视线更加模糊,世界一片混沌的灰白。
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没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冻疮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那盏在风雪中摇曳的、昏黄的当铺灯笼。
推开沉重的、挂着铜铃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旧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台很高,里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脸颊干瘦的老板,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漠。林默喘息着,几乎是爬到柜台前,将那只带着他体温的银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
“老板…当…当这个…”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老板慢条斯理地拿起镯子,对着头顶那盏刺眼的、惨白的射灯,眯着眼仔细端详。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镯身,用长指甲在祥云纹路上轻轻弹了弹,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撇了撇,又用指腹用力搓了搓镯子的内圈。
“哼,” 老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将镯子随意地丢回柜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像丢弃一件垃圾。
“镀银的,”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漠,“年头久了,里面是铜的。不值钱,五十块,死当。要就拿走,不要拿走。”
“假的?” 林默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他死死盯着柜台上那只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廉价冰冷的镯子,奶奶温柔的笑容和手腕上那抹温润的光泽瞬间在模糊的视线里碎裂成齑粉。
没有争辩,没有哀求。
林默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干涩的字:“…当。”
他颤抖着接过那张轻飘飘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当票和那五张同样冰冷的十元钞票。
当票上“镀银”、“五十元”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攥着这微不足道的钞票和当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突然,一声极轻、极诡异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像漏气的风箱。
“呵…呵呵…” 笑声在死寂的当铺里显得格外瘆人。
“我真蠢啊…”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空洞的呓语。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推开当铺的门,重新扑进狂暴的风雪之中。
风雪怒吼着,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
他攥着那五十二块八毛硬币和五十元钞票,像一个朝圣者走向最后的祭坛,走向街角那个破旧肮脏的绿色公用电话亭。
他掏出最后几枚硬币塞进投币口,手指因为寒冷和剧烈的颤抖,几次才拨通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贴在耳边,里面只有漫长、单调、令人窒息的忙音。
“嘟——嘟——嘟——”
他挂断,再投币,再拨。
“嘟——嘟——嘟——”
再挂断,再投币…硬币用光了,他发疯似的拍打着冰冷的投币口,发出空洞的“哐哐”声。
徒劳。
他无力地靠在电话亭冰冷的有机玻璃内壁上,身体因为寒冷和绝望而佝偻蜷缩,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翁。
呼出的白气在玻璃内侧迅速凝结成一片白霜,模糊了外面风雪肆虐的世界。
他失焦的目光,茫然地盯着玻璃上那道长长的、狰狞的裂纹。
那裂纹在模糊的视线里不断延伸、分叉、扭曲,像一张巨大的、嘲弄的蛛网,又像是他此刻彻底碎裂的、一文不值的人生。
听筒里那永无止境的忙音,成了为他敲响的、最后的丧钟。
风雪在电话亭外咆哮,将他最后一丝热气和希望,彻底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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