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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镀金链的堂叔

小说: 尘光归途   作者:小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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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里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褶皱,蜷缩在钢筋水泥森林的阴影里。低矮杂乱的砖房外墙糊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如同溃烂的皮肤。巷子窄得仅容两人错身,头顶是蛛网般密布、晾晒着褪色衣物的电线,湿漉漉的衣物沉重地滴着水,像一排排无声投降的旗帜。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煤烟、隔夜潲水和阴沟淤泥的浑浊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林默推着一辆锈迹斑斑、链条嘎吱作响的二手三轮车,刚从批发市场回来。车上堆着几袋廉价面粉,粗糙的麻袋蹭着他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棉袄。棉袄是前年冬天买的,早己不保暖,寒风轻易穿透布料,刀子似的刮在骨头上。他费力地蹬着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泥痕。三轮车碾过坑洼的路面,颠簸着,震得他本就因连日失眠而嗡嗡作响的脑袋更加昏沉。苏记面馆那碗沉底的钥匙,带着冬至的寒气,似乎还梗在他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冰冷的钝痛。

就在他拐进通往租住小屋那条更阴暗的巷口时,一道刺目的强光毫无征兆地打在他脸上!

林默猛地眯起眼,下意识抬手遮挡。强光来自巷口停着的一个庞然大物——一辆崭新的、通体漆黑、在灰败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的路虎揽胜。嚣张的车身几乎堵死了狭窄的巷口,车轮轧着污水的边缘,像一头闯入贫民窟的钢铁巨兽。

驾驶座的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只锃亮的、尖头鳄鱼皮鞋踩在了污水横流的路面上,紧接着是另一只。然后,一个裹在厚重皮草里的臃肿身影钻了出来。

“阿默!哎呀呀,真是阿默!可算找着你了!”一个洪亮得近乎夸张、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炸响在阴冷的巷子里,瞬间盖过了所有市井的嘈杂。

林默适应了光线,放下手,看清了来人。

林德贵。他那个据说早年“下海”发了财、十几年音讯全无的堂叔。

眼前的林德贵,与林默记忆里那个穿着破褂子、扛着锄头的模糊形象判若云泥。他套着一件油光水滑、毛领蓬松得能藏只鸡的深棕色貂绒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比小拇指还粗、金光灿灿的链子,沉甸甸地坠在鼓起的肚腩上。一张圆胖的脸上红光满面,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但那股子浓烈的古龙水混合着雪茄的呛人味道先一步扑鼻而来,熏得林默胃里一阵翻腾。

林德贵几步就跨到林默面前,那身昂贵的行头与周围破败的环境、与林默身上那件洗得发硬的旧棉袄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他伸出戴着一枚硕大金戒指的胖手,不由分说地重重拍在林默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本就疲惫的林默晃了晃。

“瞧瞧!瞧瞧咱阿默!大小伙子了!就是这……”林德贵上下打量着林默,目光扫过他沾着面粉的旧棉袄和那辆破三轮,眉头夸张地皱起,啧啧有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堪入目的景象,“啧,咋混成这样了?叔看着心疼啊!”

林默的身体在他手掌下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沉默地后退半步,挣脱了那只带着金戒指的手,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德贵叔。”

林德贵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他变戏法似的从貂绒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包软盒中华烟,动作熟练地弹出一根,金灿灿的烟嘴几乎戳到林默鼻尖:“来,阿默,整一根!叔这好烟!”

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古龙水,再次袭来。林默微微偏过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戒了。”

“戒了?”林德贵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肥厚的肩膀跟着抖动,金链子在貂绒领口晃荡,“行!好小子!有出息!不抽好!不抽健康!”他毫不在意地把那根中华塞回烟盒,自己叼上一根点燃,深吸一口,喷出一股浓白的烟雾,眯缝着眼打量林默,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阿默啊,”他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热络,却掩不住眼底的精光,“叔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找你来的!发达了,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咱老林家的根啊!你爸走得早,你妈又……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跟叔走!叔现在搞大工程!光伏!知道啥是光伏不?太阳能的!国家扶持,遍地黄金!就在南边沿海,那叫一个火热!”

他挥舞着夹烟的手,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眼的轨迹:“只要你点个头,叔立马给你安排!技术员起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办公室!比你这蹬三轮强一万倍!”他斜眼瞥了一下那辆破车,满脸不屑,“跟着叔干,叔保你!三年!就三年!别墅靠海!香车美女!你爹妈泉下有知,那得笑醒喽!”他用力拍着胸脯,貂绒大衣簌簌作响,金链子也跟着叮当,“叔说话算话!咱老林家,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胆识,敢不敢跟叔出去闯荡,干一番大事业了!”

巷子里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听到“别墅靠海”、“香车美女”,发出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林默却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立在破三轮旁,任由那唾沫横飞、金光闪闪的许诺砸在身上,激不起半点涟漪。他平静地看着林德贵那张因激动和烟熏而更显油光的胖脸,等他慷慨激昂的演说告一段落,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犹豫:

“德贵叔,好意心领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沾满面粉的手,和那辆承载生计的破三轮,“我没什么本事,就会点力气活,搬搬货。您那光伏工程,高精尖,我干不了。”

“啥?!”林德贵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小眼睛里的热切迅速褪去,换上难以置信的恼怒,“搬货?!你管蹬这破三轮叫搬货?阿默!你是不是傻?!”他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力道很大,貂绒的皮毛蹭着林默粗糙的旧棉袄,“叔是带你发财!是给你机会!你瞅瞅你现在过的啥日子?住这破地方?穿这玩意儿?你对得起你爹妈吗?!”

林默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但他没有挣脱,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林德贵见他依旧沉默,眼珠一转,脸上的怒气瞬间又化作一种痛心疾首的哀伤,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林默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

“阿默啊……叔知道你这孩子实诚,念旧。可你也得想想你爹!你爹当年……唉!”他重重叹了口气,烟雾喷在林默的颈侧,“你爹走前那半年,咳得那个厉害啊……痰里都带血丝!你妈偷偷跟叔抹眼泪,说家里那点钱,你爹死活不肯去医院瞧,怕花钱,怕拖累你!硬生生……硬生生熬着啊!就为了省下那点钱,给你留条路!你现在倒好,有轻松发财的路子不走,非要在这犄角旮旯里瞎扑腾,搬货?你对得起你爹咳出来的血吗?!你忍心让你爹在下面还为你操心?!啊?!”

“咳血……舍不得治……” 这六个字,像六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默的心脏!他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父亲临终前蜡黄的脸、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母亲背着他偷偷抹泪的画面,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而至,带着尖锐的痛楚。旧棉袄下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林德贵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默这一瞬间的动摇和痛苦。他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立刻堆起“都是为了你好”的关切,那只戴着金戒指的胖手更加用力地拍着林默的肩膀,仿佛在传递某种力量:“听叔的!叔是为你好!为你们老林家好!跟我走!明天就走!叔的车就在这儿!咱们爷俩去干一番大事!让你爹妈在下面也风光风光!昂?”

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带着湿气的寒意钻进林默的旧棉袄,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因父亲往事被血淋淋揭开而翻涌的冰冷。他看着林德贵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油光胖脸,那脖子上刺眼的金链子,那貂绒大衣上每一根闪着冷光的毛发……都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掩盖着底下令人作呕的算计。

林默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这污浊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翻腾的情绪强行压回胸腔最深处。他抬起眼,目光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看透一切的疲惫。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动作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林德贵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戴着金戒指的胖手,一点一点,推了下去。

“德贵叔,”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平稳,却多了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我爸的事,是我家的家事。我现在,只会搬货。您的好意,我谢谢了。您请回吧。”

林德贵脸上的关切瞬间冻结,随即像劣质的油漆一样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阴沉的恼怒和一丝被忤逆的狠厉。他盯着林默看了几秒,小眼睛里寒光闪烁,半晌,才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行!行!你小子!翅膀硬了!不识抬举!”他猛地收回手,仿佛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弹了弹貂绒大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叔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以后穷死饿死,别怪叔没拉你一把!”他撂下狠话,转身,气冲冲地迈着步子,鳄鱼皮鞋踩在污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他拉开车门,肥胖的身躯有些费力地钻进驾驶座。“砰!”地一声,车门被狠狠甩上,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漆黑的路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灯再次亮起,刺破巷子的昏暗,缓缓启动,准备倒车离开这格格不入的贫民窟。

就在车子调头、驾驶座车窗即将完全升起的刹那——

林默站在巷子深处三轮车旁,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尚未完全闭合的车窗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了车内的一幕:

昏黄的车厢灯下,林德贵那张余怒未消的胖脸侧对着他。他正烦躁地掏出一个最新款的、镶着金边的手机,似乎要打电话。手机屏幕亮起,蓝幽幽的光映亮了他油腻的侧脸和那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指。

而就在那瞬间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林默清晰地看到,被点开的通讯录最顶端,一个极其刺目的备注名跳入眼帘——

猪仔7号

备注下方,是一个没有保存名字的陌生号码。

车窗无声地、彻底地合拢,隔绝了内外。漆黑锃亮的车身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碾过坑洼的路面,倒出了狭窄的巷口,很快消失在平安里破败的街角,只留下两道模糊的车辙印和一股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古龙水、雪茄和汽油的刺鼻味道。

林默站在原地,巷子里穿堂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在他的旧棉袄上。他攥紧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伤口,正渗出细微的血丝,混着面粉的粉尘,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咳血……舍不得治……”父亲临终的影像再次闪过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而“猪仔7号”那西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带着剧毒的冰锥,悄无声息地,刺穿了所有关于“堂叔”、“提携”、“发财”的虚假外衣,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缓缓注入他早己疲惫不堪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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