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浑浊的空气像一块浸满机油和汗渍的破抹布，死死糊在人的口鼻上。劣质香烟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盘旋、扭结，劣质键盘被敲击的噼啪声、游戏音效的爆炸轰鸣、还有角落里某个少年激动的叫骂，混合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海洋。林默蜷缩在最角落一台油腻的电脑前，屏幕幽冷的蓝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映着他深陷的眼窝和苍白脸颊上凸起的颧骨。那光刺得他本就干涩刺痛的眼睛泪腺失控，但他固执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光标。
几天前车站的绝望和警局的冰冷还冻结在骨髓里。愤怒和悲伤被一种更深的、更偏执的驱动力取代——他要“看见”真相，哪怕是用这双被现实反复嘲弄的、高度近视加散光的眼睛，在虚拟的迷宫里摸索。
他点开小雅的朋友圈。那些精心挑选的九宫格，每一张都曾是他贫瘠世界里闪亮的星辰：咖啡馆角落捧书的侧影，阳光穿过发丝；公园樱花树下回眸的甜笑；医院走廊里疲惫却坚强的自拍，背景是模糊的“ICU”指示牌…他曾无数次在这些照片里汲取温暖，为她的“坚强”心疼不己。
这一次，林默的指尖没有划过屏幕去点赞，而是颤抖着，将鼠标悬停在最近一张自拍上——那张在医院走廊里，她穿着米白色毛衣，眼圈微红却努力微笑的照片。右键。点击“通过Google搜索图片”。
进度条在屏幕一角缓慢地爬行，像一条垂死的虫。林默屏住呼吸，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屏幕。网吧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
突然，搜索结果页面猛地刷新出来。除了小雅自己的社交账号链接，下面赫然出现了十几条来自不同网站的结果！其中一条的缩略图，与小雅的头像一模一样！
他猛地点击进去。是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旅行博主的主页！那张“医院走廊”的照片，原图赫然出现在博主去年春天在京都某个禅院拍摄的组图里！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明媚灿烂，背景是古朴的木廊和盛开的八重樱，哪里有什么“ICU”的牌子？博主在图片下标注着：“在古都遇见内心的宁静 #京都旅拍”。
嗡——林默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他颤抖着点开博主其他的照片。另一张小雅发过的“咖啡馆看书”侧影，原图是博主在首尔某个网红书店；那张“樱花树下”的回眸，是博主在武汉大学的樱花季街拍！
每一张，都被精心裁剪、调色，甚至P掉了原博主的logo，变成了“张小雅”的独家苦难与美好。林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尘光归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尘光归途最新章节随便看！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屏幕上的光斑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晃动，像嘲弄的鬼脸。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仓库里辨认那些模糊的标签一样，调动起最后一点清醒。他点开自己的支付软件，找到给小雅转账的记录。一笔，两笔，三笔…那些刺目的数字旁边，清晰地显示着收款人的名字：张雅丽。一个陌生的名字。他记下那个名字，又点开小雅曾经“网购急需药品”时发给他代付的链接记录。链接早己失效，但他找到了物流信息——收货地址不是医院，也不是某个出租屋，而是一个位于邻省某三线城市的、极其常见的“菜鸟驿站”代收点！地址后面甚至没有具体的门牌号！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他想起小雅提过的一个“好闺蜜”，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小雅曾说莉莉如何帮她照顾妈妈，如何在困难时安慰她。林默甚至记得“莉莉”的游戏ID。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在各个社交平台和游戏里搜索那个ID。
没有。什么都没有。
“莉莉”这个名字和ID，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茫茫数据海里。他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拼写和组合，搜索结果永远是一片空白，只有“该用户不存在”或“未找到相关结果”的冰冷提示。那个曾经在游戏里和小雅一起组队，在语音里安慰过林默几句的“莉莉”，连同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被彻底抹除，仿佛从未出现过。
“呵…呵…” 林默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的、近乎癫狂的低笑。他靠在网吧破旧的人体工学椅上，劣质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幽蓝的屏幕光无情地舔舐着他凹陷的脸颊，深重的阴影刻在眼窝和鼻翼两侧，让他看起来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屏幕的光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一丝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他眼前的电脑屏幕，不再是连接世界的窗口，而是一座巨大的、冰冷的、用谎言和数字代码堆砌的坟场。小雅精心构筑的“人设”是墓碑上刻着的虚假墓志铭；那些转账记录是献给虚无的祭品；莉莉的彻底消失，则像一场完美的盗墓，抹去了所有可能指向真相的线索。他像个可悲的掘墓人，在数据坟场的废墟里疯狂挖掘，最终挖到的，只有自己那颗被谎言彻底碾碎、血肉模糊的心。
网吧里依旧喧嚣，少年们沉浸在虚拟世界的热血厮杀中。林默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周身环绕着数据坟场特有的死寂。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敲下任何搜索词。他关掉了所有浏览器窗口，屏幕陷入一片深沉的、如同墓穴般的黑暗。只有主机风扇还在低鸣，像为这座刚刚被发现的、属于他的情感坟场，奏响无声的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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