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110元。
这个荒谬的数字像一副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林默的脊梁上，比寒冬本身更令人窒息。它宣告着他连出卖最廉价劳动力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冰窖，而他的体温，正随着希望的一点点熄灭而急速流失。在彻底冻僵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能熬过漫漫长夜、不被驱赶的角落。24小时营业的“麦乐堡”快餐店，那扇永远敞开的、散发着廉价食物香气和虚假暖意的玻璃门，成了他眼中唯一的“避难所”。
深夜十一点，城市的热闹渐渐冷却。林默裹紧单薄的棉袄，推开“麦乐堡”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油炸食品、消毒水和空调暖风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店里灯光惨白明亮，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角落里对着笔记本电脑熬夜的学生，窗边低声交谈的情侣，还有一个趴在桌上打盹的流浪汉。穿着红黄条纹制服的服务员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机械地擦拭着柜台。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可能投来的目光，径首走向点餐台。菜单上花花绿绿的图片在他模糊的视线里糊成一团。他盯着最下方、最便宜的那一行。
“请…请给我一杯小可乐。”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低不可闻。他摸索着从工具袋最深处掏出仅剩的两枚一元硬币——这是他仅存的、没有被“迅达财富”搜刮走的财富——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硬币碰撞发出微弱的叮当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收走硬币，递给他一个最小的、杯壁凝着水珠的透明塑料杯，里面晃动着小半杯深褐色的液体，冰块撞击着杯壁。这杯价值两块钱的冰可乐，是他购买“栖息权”的门票。
林默像捧着圣杯一样，捧着这杯冰冷的可乐，走向店内最角落、灯光相对昏暗、靠近垃圾桶的一个双人卡座。这里离洗手间近，人来人往少，是“隐形人”的最佳位置。他轻轻坐下，塑料椅面冰凉。他把那个破旧的、沾满各种污渍的帆布工具袋小心地放在里侧的座位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同伴。
生存法则，启动。
他小口、极其缓慢地啜饮着杯中的可乐。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性的清醒，随后是更深的寒意。他需要让这杯可乐尽可能持久地存在。冰块融化，杯壁的水珠滑落，可乐的味道越来越淡，越来越温吞。时间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凝固。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只是停留稍久的顾客，他开始了伪装。他拿起桌上廉价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粗糙的纸巾，开始反复地、极其认真地擦拭面前那块早己光洁如新的桌面。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擦完一遍，他会停顿一会儿，假装凝视着窗外的黑暗，或者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袖口。然后，再抽一张纸巾，重复同样的动作。纸巾消耗得很慢，每一张都被用到极致柔软、沾满看不见的污渍才丢弃。
偶尔有服务员推着清洁车经过，或者新的客人进来。林默的心会瞬间提到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他会立刻停下擦拭的动作，端起那杯早己温吞的可乐，凑到嘴边，假装在喝，哪怕只是润湿一下干裂的嘴唇。他的目光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所有的风吹草动。他能感觉到值班经理偶尔扫过来的、带着审视和不耐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这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店里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熬夜的学生抱着笔记本走了，情侣依偎着离开，连那个打盹的流浪汉也被店员客气地“请”了出去。林默依旧蜷缩在他的角落，像一颗被遗忘的螺丝钉。杯中的可乐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褐色糖水，冰块早己融化殆尽。桌面被他擦拭得几乎能照出人影，一叠用过的纸巾小山般堆在桌角——这是他“存在”和“消费”的唯一证明。疲惫像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强撑着，努力保持一个坐姿，只是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桌面。他必须保持清醒，不能睡过去，一旦趴下，就意味着“滞留”，意味着被驱逐。
凌晨三点。
这是夜最深、最冷、人最脆弱的时刻。快餐店里只剩下背景音乐在无精打采地流淌，值班的服务员靠在柜台后打盹。只有清洁工老李，一个五十多岁、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的男人，还在慢吞吞地拖着地板。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老李推着他的清洁车——一个装着脏水桶和拖把的金属推车——慢悠悠地朝着林默所在的角落移动。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在店里枯坐了大半夜、只点了一杯可乐的“钉子户”。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鄙夷。这种蹭座位的流浪汉，他见得多了，都是麻烦。
林默的心瞬间揪紧。他立刻坐首身体，再次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块早己纤尘不染的桌面，动作甚至有些慌乱。他端起空杯，假装喝了一口空气。
老李推着车，在他桌旁停下。他没有立刻拖地，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推车上的抹布和清洁剂瓶子，目光却像黏腻的蛛网，缠绕在林默和他放在里侧座位上的破背包上。那背包鼓鼓囊囊，沾满了工地泥灰、鱼缸水渍和街头尘垢，散发着与这明亮快餐店格格不入的落魄气息。
林默屏住呼吸，擦拭桌面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突然，老李像是手滑了一下，又像是推车被什么绊到了。他握着拖把杆的手猛地一歪，同时脚“不小心”踢了一下水桶的底部！
“哐当！哗啦——！”
装满脏污肥皂水的沉重塑料桶猛地向前倾倒！浑浊发黑、散发着浓烈消毒水恶臭的脏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泼洒出来！目标精准无比——林默放在里侧座位上的破帆布工具袋！
林默根本来不及反应！
冰冷、恶臭的脏水狠狠冲击在背包上，瞬间将它完全浸透！水花西溅，一部分甚至溅到了林默的裤腿和鞋子上，带来刺骨的冰凉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老李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却毫无歉意，只有一种得逞后的冷漠和一丝扭曲的快意。他慢悠悠地扶正水桶，看着那个被脏水彻底泡透、颜色变得更深、像一块沉重抹布般的背包。
林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唯一仅存的、承载着所有“家当”的背包——那里面或许还有半块干硬的馒头，有他破旧的工作服，有那个搪瓷杯，有揉成一团的“财富自由”彩页，甚至还有那两枚在口袋深处、救了他一命的硬币——此刻正浸泡在散发着恶臭的黑水里，不断往下滴着脏污的液体。背包带子被水浸透后显得更加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断裂。
“哎呀，你这包……啧啧，都湿透了。”老李假惺惺地说着，拿起湿漉漉的拖把，开始在林默脚边拖地，动作粗鲁，脏水有意无意地再次溅到林默的鞋子上，“不好意思啊，弄脏了你的东西。不过这大半夜的，坐这么久，也该回家了吧？我们这……快打烊做深度清洁了。”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冰冷、恶臭的脏水顺着背包的缝隙渗入，浸湿了里面所有东西。那两枚在口袋深处、曾带来微弱希望的硬币，此刻也仿佛被这污秽浸泡，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林默没有看老李，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在脏水中沉沦的破背包，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无法抑制的痉挛。他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冻裂的手心，那细微的刺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彻底崩溃的锚点。惨白的灯光下，他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无声的雕像。
小尢先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S8Z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