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重柱上密密麻麻、深入混凝土的“正”字，像一道道流着脓血的诅咒，无声地控诉着林默在烂尾楼炼狱中的日日夜夜。每一个“正”字，都代表着一次向独眼龙屈辱的“纳贡”，一次尊严的彻底湮灭。他的身体己被掏空，精神被反复碾磨，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生存本能——饥饿。
这饥饿感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燃烧在腹腔深处的、永不停歇的地狱之火。它烧灼着他的胃壁，吞噬着他的理智，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胃酸的酸腐气。视野里的世界彻底崩塌，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不断晃动的、象征食物的色块。他甚至开始产生幻觉：寒风呼啸的声音变成了馒头的香气，混凝土的冰冷触感变成了白面蒸腾的热气。
三天。整整三天，他除了从垃圾堆里翻出一点发霉发馊、几乎无法下咽的残渣外，粒米未进。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即将耗尽，每一次移动都像拖着千斤重担，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随时可能。寒冷己无法感知，因为饥饿之火正从内部将他缓慢地焚烧殆尽。
意识在昏迷的边缘沉沉浮浮。就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僵硬、冻裂的手指，在工具袋最深、最隐蔽的夹层里，触碰到两枚冰冷的、圆形的金属物体。
硬币！
是两枚一元硬币！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意识！他猛地清醒过来，心脏因为激动而狂跳，带来一阵眩晕。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将手指探进夹层，小心翼翼地、如同挖掘稀世珍宝般，将两枚硬币抠了出来。
两枚硬币静静地躺在他布满污垢和冻疮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如此真实，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却足以点燃生命之火的银光。它们是他最后的、唯一的财富，是隔绝他与彻底毁灭的最后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
终极抉择，如同冰冷的绞索，套上了他的脖颈。
这两枚硬币能做什么？
选项一：买馒头。
街角那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摊，一块钱一个，又大又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一个滚烫的、实实在在的馒头，能立刻扑灭腹腔里那焚烧的地狱之火，能给他濒临崩溃的身体注入一点苟延残喘的能量。能让他……再多活一天。
选项二：打电话求助。
不远处街边，有一个绿色的、破旧的公用电话亭。投币就能使用。他脑海里，还死死烙印着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号码——老家村支书办公室的号码。那是他与那个早己抛弃他的“正常”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也许……也许村支书还记得他？也许能借到一点路费？也许……能回家？哪怕只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饥饿实验，此刻达到了最残酷的顶峰。生理的求生欲疯狂叫嚣着“食物！食物！”，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那一个能救命的白面馒头。而残存的一丝理智和那点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却在微弱地呼唤着“求助！回家！”
两枚硬币，在掌心变得滚烫，重若千钧。
林默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本能和那点微弱的希望牵引着，踉跄着离开了阴森的烂尾楼，走向那片有馒头摊和电话亭的、属于“外面”世界的边缘。
寒风凛冽。他首先走向那个馒头摊。蒸笼掀开，浓郁的、带着麦芽甜香的白雾扑面而来！那一个个雪白、松软的馒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如同圣洁的天堂果实！摊主吆喝着，顾客递过硬币，接过热腾腾的馒头，满足地咬上一口……那咀嚼的声音，那吞咽的动作，像最残忍的酷刑，折磨着林默的感官。他死死攥着口袋里的硬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唾液疯狂分泌，胃袋剧烈抽搐，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站在摊前，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足足站了五分钟。摊主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买不买？不买别挡道！”
林默猛地一哆嗦，像被鞭子抽中，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转身，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踉跄着走向那个绿色的公用电话亭。
电话亭玻璃布满污垢和裂痕，里面弥漫着一股尿臊味。他颤抖着推开吱呀作响的门，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隔绝了部分寒风，也隔绝了馒头那致命的香气。他拿起那个油腻冰冷的听筒，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他冻裂的手指。他盯着电话机上的投币口，那小小的黑洞像一个吞噬希望的无底深渊。
拿起。
他将硬币凑近投币口。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拨通那个遥远的号码。也许……也许……
挂断。
他猛地缩回手，紧紧攥住硬币！万一没人接呢？万一村支书早换人了呢？万一……对方一听是他，首接挂断呢？那这一块钱就彻底浪费了！它本可以换一个馒头！一个能让他再多活一天的馒头！
他再次将听筒凑到耳边，听着那单调的忙音，仿佛那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唯一通道。硬币在指尖反复，汗水和污垢让它变得滑腻。
拿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跳下万丈深渊。为了那点渺茫的“也许”，赌上最后一半的希望！他再次将硬币凑向投币口……
挂断。
馒头的幻象瞬间袭来！那松软的口感，那滚烫的麦香，那瞬间填充胃袋的满足感……生理的需求以压倒性的力量摧毁了理智的堤坝！他不能赌！他需要食物！现在！立刻！他猛地挂断了听筒，硬币再次被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救命稻草。
就这样，他在冰冷的电话亭里，像一个精神分裂的囚徒，反复上演着这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拉锯战。
拿起听筒，凑近投币口，犹豫，恐惧，挂断听筒。
再拿起，再凑近，再犹豫，再挂断……
每一次循环，都消耗着他仅存的体力，都加深着那份绝望。听筒的忙音像死神的低语，馒头的幻象像恶魔的诱惑。时间在反复的拿起挂断中流逝，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在一次剧烈的眩晕中，他手一滑——
“叮当！”
一枚冰冷的、闪烁着银光的硬币，从他颤抖、无力、布满裂口的手指间滑落！
硬币掉在电话亭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它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地面上弹跳着，滚动着，最终停在了电话亭门口那道狭窄的门缝边缘！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
就在这时！
一道迅疾如电的灰影猛地从电话亭外的阴影里窜出！
是一只瘦骨嶙峋、皮毛肮脏打结的流浪猫！它显然也饥饿到了极点，动作却异常敏捷。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地上那枚反射着微光的硬币！它以为那是食物！
灰猫闪电般扑到门缝边，叼起那枚硬币，动作一气呵成！
“不——！”林默发出一声嘶哑绝望的呐喊，猛地拉开电话亭的门扑了出去！
但太迟了！
那只叼着硬币的流浪猫，如同一个执行天意的幽灵，在林默扑出的瞬间，灵巧地一扭身，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嗖”地一下，精准无比地钻进了电话亭旁边一个幽深的、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口！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叮……”
下水道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金属坠落的回响。那是硬币坠入深渊的声音。
林默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下巴重重磕在路沿石上，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他顾不得疼痛，徒劳地伸出手，徒劳地探向那个黑洞洞的、吞噬了他最后一半希望的下水道口。里面只有冰冷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腐臭。
风，更猛烈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电话亭。口袋里，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一枚硬币，紧贴着他的大腿，冰冷刺骨。
买馒头？还是打电话？
那枚被流浪猫叼走的硬币，如同一个冰冷而荒诞的神谕——命运早己替他做出了选择。它无情地嘲笑着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渺茫希望。它告诉他：你连选择的权利，都是虚妄。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两片，冰冷地、无声地飘落下来，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落在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瞬间融化。他没有再去看馒头摊，也没有再看电话亭。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攥着口袋里那最后一枚硬币，像一尊被彻底冻僵的、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雕塑。**硬币的审判**己经结束，而他，是唯一的、被宣判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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