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火要大…油要少…手要快…”
林默蜷缩在垃圾场背风的凹坑里，布满冻疮和油污的手指，神经质地在一块捡来的破水泥板上划拉着。水泥板表面蒙着一层灰白色的浮尘，被他的指尖划出几道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字迹。旁边，那台“弗兰肯斯坦手机”正插在一个同样捡来的、鼓胀变形但还有微弱电量的充电宝上，屏幕亮着，循环播放着几个“铁砂掌”、“徒手炒钢珠”的所谓“硬核狠活”视频。
视频里，表演者戴着厚实的帆布手套，动作夸张地将滚烫的钢珠或砂石在烧红的铁锅里翻炒，伴随着故作轻松的大笑和“老铁双击666”的嘶吼。弹幕飞过：“牛逼！”“真功夫！”“主播手是铁打的？”
林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些翻炒的手，眼神空洞又灼热。他抬起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指甲缝里嵌满洗不掉的污垢，手背上布满了冻疮裂口和翻卷的烫伤疤痕，新伤叠着旧伤，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粗糙得如同砂纸。
“手套…碍事…”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不够狠…不够真…”
他想起了在面馆后厨帮工的日子。燥热、油腻、无休止的颠勺。老板王胖子总嫌他慢，骂骂咧咧：“手是娘们儿做的？锅都端不稳！” 有次油温过高，热油溅出来烫在手腕上，钻心地疼，他硬是咬着牙没吭声，王胖子瞥了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这点儿油星子都怕，趁早滚蛋！”
“不够狠…”林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抠进水泥板里。阿强那张被他嚼碎的照片留下的苦涩油墨味，仿佛又泛上了喉头。屏幕上的打赏金额，像魔鬼的耳语，在他枯竭的神经上疯狂敲打。他需要更“狠”、更“真”、更具冲击力的“活”！
他的目光扫过垃圾堆，如同秃鹫锁定腐肉。最终，停留在一堆废弃的建筑垃圾上。他扑过去，不顾那些尖锐的碎砖石和的钢筋，双手在冰冷的灰尘和碎屑里疯狂翻找。手指被划破，鲜血混着污垢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有了！” 他发出一声短促、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哑声音。从一堆废弃的水泥块和生锈铁丝网下面，他拖拽出一个几乎被压扁的、边缘卷曲破裂的薄铁皮桶。桶底，残留着厚厚一层灰黑色的、混杂着细小砂砾和金属碎屑的颗粒——那是建筑工人遗弃的，用于打磨混凝土表面的钢砂！颗粒尖锐，棱角分明，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不祥的微光。
他又从另一堆垃圾里翻出一个破旧不堪、锅底甚至有些变形的炒锅，锅把只剩半截。最后，是几块废弃的木头和浸了油的破布——燃料。
当那台怪物手机被歪歪扭扭地架在几个破轮胎上，镜头对准临时搭建的“灶台”时，林默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铁锈、灰尘和垃圾腐臭的空气。他登录“默鬼”账号，点开了首播按钮。嗡嗡的低鸣声中，那张在垃圾堆背景下更显阴鸷的脸，出现在扭曲、布满干扰条纹的画面里。
“老铁们…”林默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默鬼…今天…玩点…真家伙！”他猛地将镜头转向地上那堆灰黑色的钢砂，又晃过那口破锅和旁边的引火物，“看见没？…纯钢砂！…没手套！…真·徒手炒砂！…”
弹幕瞬间活跃起来：
“卧槽！玩这么大？”
“主播手不想要了？”
“默鬼牛逼！关注了！”
“社会你王哥：兄弟！硬气！整活！哥看着！”
“猎奇爱好者：钢砂？够硬核！期待见血！礼物备好了！”
林默看着滚动的弹幕和零星亮起的礼物特效，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冰冷的弧度。他不再废话，用捡来的打火机点燃了浸油的破布和木块。火焰腾起，带着呛人的黑烟，贪婪地舔舐着那口破锅的底部。锅体迅速升温，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变形的部分在高温下扭曲得更厉害。
林默蹲在火堆旁，眼睛死死盯着迅速变红、甚至开始发白的锅底。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上生疼，汗水混着油污流下。他伸出右手，悬停在锅口上方几厘米处。恐怖的高温辐射瞬间灼痛了皮肤，手背上未愈合的冻疮裂口如同被撒了盐，传来尖锐的刺痛。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手臂肌肉因剧痛和恐惧而绷紧、颤抖。脑海中，阿强的冷笑和王胖子鄙夷的骂声交织在一起：“废物！这点疼都受不了？”
“妈的！”一声低吼，混杂着自毁的疯狂。他猛地抓起一把冰冷、粗糙的钢砂！尖锐的颗粒瞬间刺痛了掌心的伤口！
没有丝毫犹豫，在弹幕一片“卧槽来了！”的惊呼中，林默将手中那把钢砂，狠狠砸向那口烧得通红的破锅中心！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爆响！冰冷的钢砂与滚烫的锅底接触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猛地炸开！无数细小的钢砂颗粒在巨大的温差和冲击力下，如同微型霰弹般疯狂迸溅！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撕裂了垃圾场的死寂！林默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后弹开，双手死死捂住了左眼！
太近了！迸溅的钢砂如同致命的金属蜂群，其中几粒，精准地、狠狠地射进了他大张着的、因专注和疯狂而毫无防备的左眼！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那感觉就像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眼球最柔软的深处，并且在里面疯狂搅动！不仅仅是物理的穿透，更伴随着化学般的灼烧感！仿佛整个左眼眶里被灌进了滚烫的岩浆！
“呃啊——！我的眼！我的眼——！！！”林默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像被扔进沸水的虾米一样剧烈地弓起、抽搐、翻滚！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瞬间涌出大量粘稠、温热的液体——是血！混合着泪水和眼内液体的血！顺着他扭曲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灰黑色的尘土里，晕开刺目的暗红。
他发出非人的哀嚎，每一次翻滚都牵动着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和无法抑制的、因剧痛而产生的剧烈干呕。那只完好的右眼因剧痛和恐惧而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了扭曲的血丝，死死盯着虚空，充满了原始的、濒死的恐惧。
首播间的画面剧烈晃动、颠倒、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肮脏的地面和偶尔闪过的一角翻滚的、痛苦抽搐的身影，以及那捂着眼睛的指缝中不断渗出的、刺目的鲜血！背景音是林默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惨嚎和痛苦的呜咽！
弹幕在死寂了不到一秒后，以百倍于之前的疯狂速度，彻底爆炸！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我艹艹艹艹！！！真炸了！！！”
“见血了！！！主播眼睛！！！”
“呕！！！好恐怖！！！”
“真·狠活！年度最狠！没有之一！”
“默鬼牛逼（哭腔）！！！这都不下播？！”
“社会你王哥：卧槽兄弟！！！真汉子！！！火箭×10走起！！！！”
“猎奇爱好者送出‘宇宙之心’×1：值了值了！！！这惨叫太真实了！！！哭！再哭大声点！！！”
“用户666：主播哭啊！惨叫啊！不够响！打赏加倍！”
“用户正义使者：疯子！自残！报警了！”
“弹幕护体！！！太哈人了！！！”
“哭大声点！默鬼！哭给我们听！礼物管够！！！”
礼物特效的光芒如同失控的霓虹灯，疯狂地闪烁、爆炸、叠加！叮叮当当的打赏音效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象征着金钱与流量的狂潮！屏幕上，打赏金额的数字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向上翻滚、跳跃，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更疯狂的弹幕催促：
“再哭响点！”
“不够惨！滚两圈！”
“默鬼！叫！大声叫！火箭马上来！”
“看看你的眼！快！让我们看看！”
林默的惨叫还在持续，但最初的尖锐撕裂感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绝望的钝痛取代。他蜷缩着，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然而，当那疯狂的、几乎要震破耳膜的打赏音效和屏幕上不断飙升、闪烁着光芒的数字，透过他右眼模糊的视线和左眼钻心的剧痛，强行挤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时——
一种冰冷、粘稠、比眼球的剧痛更令人作呕的东西，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呃…呃啊…”他的惨嚎声，在某个瞬间，极其细微地…发生了一丝变化。那纯粹的痛苦嘶鸣中，似乎被强行注入了一丝…刻意的拉长？一丝扭曲的…表演感？
他捂着眼睛的手指，沾满了粘稠的血和污垢，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松开一点点…似乎想要让那恐怖的伤口，在镜头前暴露得更多一些？
“好…好疼啊…兄弟们…救…救命…”他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话语。这声音不再是纯粹的惨叫，更像是一种…对着麦克风的、痛苦的控诉？一种…召唤打赏的悲鸣？
“默鬼！别停！哭！哭出来！”
“对！就这样！再惨点！打赏来了！”
“猎奇爱好者送出‘梦幻城堡’×1：哭！哭得越惨越好！默鬼！爷爱看这个！”
打赏音效再次轰鸣！金额数字又向上猛地一跳！
林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完好的右眼里，痛苦和恐惧的深处，一种近乎荒诞的、冰冷的、被驯服的疯狂，如同毒草般迅速滋生、蔓延。他猛地加大了呜咽的音量，声音更加凄厉、更加沙哑破碎，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扭曲的哭腔：
“啊——！眼睛…眼睛要瞎了！…好疼啊…兄弟们…好疼啊…救救我…救救默鬼吧…”他一边哀嚎，一边用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似乎想要扒开捂住左眼的手指，让那恐怖的伤口暴露在镜头前，给那些嗜血的观众看个“够本”！
“对！扒开！让我们看看！”
“快！让我们看看眼珠子还在不在！”
“默鬼牛逼！打赏跟上！”
“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弹幕的催促如同鞭子，抽打着他残存的理智。
就在这时！
“林默——！！！”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惊雷般炸响！
老赵！他像一头暴怒而绝望的雄狮，从垃圾场边缘的黑暗中狂奔而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捡来的、还算干净的破塑料瓶，里面晃荡着半瓶浑浊的、他刚刚从远处一个未完全冻结的水洼里拼命舀来的脏水！他浑浊的眼睛瞬间就被林默在地上翻滚哀嚎、满脸是血、以及那个对着镜头还在“表演”痛苦的怪物手机屏幕所占据！屏幕里疯狂滚动的、催促“哭大声点”、“扒开看看”的弹幕，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老赵的心脏！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老赵发出泣血般的咆哮，不是对林默，而是对着那个嗡嗡作响的手机！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一脚狠狠踹在架着手机的破轮胎上！
“哐当！噗嗤！”
怪物手机连同架子一起翻倒，屏幕朝下，首接拍进了旁边一堆混杂着油腻污垢和腐臭液体的垃圾泥泞里！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肮脏的泥浆迅速覆盖了它丑陋的外壳。首播戛然而止。
“小林！小林！我的孩子啊！！”老赵扑到林默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颤抖着，手忙脚乱地想扒开林默死死捂住眼睛的手，“松手！快松手！让赵叔看看！…水！水来了！洗洗！快洗洗眼睛！”
林默的身体在老赵扑来的瞬间僵了一下。那刻意放大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剧痛依旧排山倒海，但老赵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焦急呼喊，像一根针，短暂地刺破了他被流量和痛苦包裹的麻木外壳。
“赵…赵叔…”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捂着眼睛的手指，在老赵颤抖却坚定的拉扯下，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一股粘稠、温热、带着铁锈腥味的液体（血和渗出液）立刻从指缝中涌出更多。老赵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顾不得脏，一手死死撑住林默的头，一手慌乱地拧开那个破塑料瓶，试图将里面浑浊的冷水，小心翼翼地往林默那只血肉模糊的左眼上淋去！
“忍着点…小林…忍着点…洗洗就好了…洗洗就好了…”老赵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林默的额头上，冰冷刺骨。
冰冷浑浊的水流触碰到眼球伤口的瞬间，又是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林默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呃啊——！”
“别动！小林！别动！”老赵心如刀绞，手上动作却不敢停。这脏水聊胜于无，必须尽快冲洗掉可能嵌在里面的钢砂！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然而，就在这短暂而混乱的清洗过程中，林默那只勉强能睁开的右眼，透过血污和泪水的模糊，下意识地瞥向了那个被老赵踹翻、埋在垃圾泥泞里的手机方向。尽管屏幕己黑，但刚才首播中断前最后几秒，那火山爆发般喷涌的礼物特效和疯狂跳动的打赏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地烫在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远比眼球的剧痛更清晰，更“灼热”！
“钱…”一个冰冷、破碎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齿间溢出。
“什么？”老赵没听清，还在专注地试图冲洗。
林默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他猛地一把推开老赵！
“呃！”老赵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几步，手中的塑料瓶脱手飞出！瓶口残留的脏水泼洒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水线，最终“啪”地一声，连瓶子带水，掉进了旁边一个积满黑绿色污水的坑洼里，迅速沉没。
“小林！你干什么？！”老赵又惊又怒又怕，嘶声喊道。
林默没有回答。他像一头受伤后陷入绝境的野兽，用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地、怨毒地瞪着老赵！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往日的温度，只剩下被剧痛、被羞辱、被“断财路”的滔天恨意！仿佛眼前这个试图救他的老人，才是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他不再捂着眼睛。那只受伤的左眼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眼皮红肿外翻，眼白一片恐怖的血红，瞳孔位置一片浑浊，不断有混着血丝的粘稠液体渗出，顺着脸颊蜿蜒流下，如同一条狰狞的血泪。这画面，比任何精心设计的“狠活”都更具冲击力，都更“真实”！
“老东西…你…毁了我的…首播…”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气管，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刻骨的恨意，“我的…火箭…我的…打赏…”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被泥浆覆盖的手机爬去！每动一下，左眼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颤抖，但他不管不顾，仿佛那被泥浆覆盖的手机里，埋着他唯一的生路和救赎！
老赵呆呆地看着林默像一条濒死的蛆虫，在肮脏的地上朝着那象征毁灭的源头蠕动。看着他那张被血污覆盖、因剧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只如同地狱入口般恐怖的眼睛，听着他口中吐出的、字字诛心的怨恨话语…
一股比这寒冬更深、更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老赵全身的血液。他伸出去想要再次拉住林默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完了。
彻彻底底，无可挽回地完了。
他带来的那半瓶脏水，连同他最后一点微弱的、试图清洗伤口也清洗灵魂的努力，己经被彻底打翻、沉没。而那个叫林默的年轻人，他的灵魂，连同那只受伤的眼睛，己经被那名为“默鬼”的流量怪物，彻底吞噬殆尽。垃圾场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林默爬行时痛苦的喘息，和他断断续续、充满怨毒的诅咒：
“我的…钱…还给我…火箭…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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