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像一颗被塞进滚烫炉渣里的腐烂葡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颅骨深处爆炸般的剧痛。廉价小旅馆的单间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陈旧霉味的窒息空气。唯一的光源是那台“弗兰肯斯坦手机”歪斜架在床头柜上，屏幕幽光映着林默半张脸。左眼被一条不知从哪个垃圾堆翻出来的、沾着可疑褐色污渍的破布条紧紧缠绕，布条边缘渗出粘稠、半干涸的黄红色分泌物。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和浓重的血腥气。
屏幕上，是“默鬼”账号惨淡的后台数据。徒手炒钢砂的“狠活”虽然换来了短暂的、爆炸式的打赏狂潮，但代价是惨烈的。首播被老赵强行中断后，账号被平台以“传播极端危险内容”为由，限流、警告，粉丝数如同沙漏里的沙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私信里塞满了嘲讽、辱骂和猎奇者的追问：
“主播眼珠子爆了没？首播挖出来看看？”
“默鬼变独眼龙了？下次表演个独眼吞刀？”
“怂了？不敢播了？取关！”
“社会你王哥：兄弟，废了？下次玩点安全的，哥带你搞‘剧本’。”
“猎奇爱好者：可惜了，那声惨叫是真带劲。好点了没？好了继续。”
钱。打赏的钱大部分被平台扣掉分成和罚款，剩下的，支付了这间比垃圾场好不了多少的旅馆几天房费和劣质止疼片后，所剩无几。更深的绝望，比左眼的剧痛更冰冷，更粘稠，正一点点吞噬他残存的意识。没有流量，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复仇的资本。阿强那烧焦的、被他嚼碎吞下的冷笑，似乎又在胃里翻搅。
“流量…粉丝…钱…”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缠着破布的左眼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蜷缩起来。他颤抖着手，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完好的右眼生疼。
一个弹窗广告，如同精准投放的诱饵，适时地跳了出来，闪烁着廉价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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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粉！这两个字如同强心针，瞬间刺入林默枯竭的神经！他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住那行字，呼吸变得粗重。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闪烁的链接。
一个极其简陋、充斥着各种闪烁特效和虚假承诺的聊天界面弹了出来。客服头像是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笑容虚假的AI合像。
默鬼：万粉套餐？真的？多快？多少钱？林默的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打出的字都带着错别字。
客服-小美（AI）：亲亲您好！(????) 欢迎咨询小美！我们的万粉套餐绝对真实有效！24小时内急速到账！安全稳定不封号！助力主播起飞！现在下单享受限时特惠价，只要1888元哦！亲亲心动不如行动！
1888！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默眼中刚刚燃起的疯狂。他现在连188块都掏不出来！
默鬼：太贵。便宜点。老子现在就要。他烦躁地回复，右眼因为焦灼而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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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鬼：800！不干拉倒！ 林默几乎是吼着在屏幕上戳字，牵扯得左眼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破布。
客服-小美（AI）：亲亲…(；′⌒`) 这个价格连成本都不够呢…小美也很为难…要不您考虑下我们的5000粉套餐？只要988！性价比超高哦！
默鬼：老子就要万粉！800！立刻！马上！ 林默的耐心被剧痛和绝望彻底磨光，字里行间充满了戾气。
聊天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右眼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用目光把那个AI客服抠出来。就在他以为彻底没戏，准备砸手机泄愤时，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语气截然不同：
客服-小美（AI）：行。800。账号发来。先钱。 冰冷的文字，没有任何表情符号，透着赤裸裸的交易气息。
成了！一股扭曲的狂喜瞬间冲上林默的头顶，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左眼的剧痛！800块！他去哪弄800块？
他猛地从那张散发着汗馊和霉味的破床上坐起，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他喘息着，布满血丝的右眼疯狂地在逼仄、肮脏的房间里扫视。除了那个怪物手机，他一无所有。他颤抖着手，点开了一个图标花哨、名字充满诱惑的“急速贷”APP。这是他最后的“宝库”。
注册。填信息。上传身份证（那张在垃圾堆里泡过、边缘发霉的证件照）。授权通讯录、位置、麦克风…所有权限。冰冷的电子合同条款如同天书，他看都没看，首接拉到最底下，用沾着血污和汗渍的拇指，重重地按在了“同意并借款”的虚拟按钮上。
“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借款成功！金额：1000元。期限：7天。手续费：200元。实际到账：800元。到期应还：1300元。】
800块！冰冷的数字跳进了他绑定的、那个几乎从未有过三位数余额的电子钱包。林默看着那个数字，右眼瞳孔因为兴奋和一种巨大的、自毁般的而放大。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切回那个简陋的聊天界面。
默鬼：账号：默鬼。钱转过去了！快点！他飞快地输入账号，将刚刚到手的800块，连同自己最后的退路，一起转了过去。
客服-小美（AI）：收到。正在处理。请稍候。 对方回复得极其迅速，仿佛就守在屏幕另一端等着他跳进来。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左眼的剧痛似乎被这狂热的期待暂时麻痹了。林默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拖着那条伤腿来回踱步，肮脏的拖鞋摩擦着黏腻的地板，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他时不时扑到床边，抓起手机，疯狂地刷新着自己的后台粉丝列表。每一次刷新，数字都纹丝不动。
“妈的…骗子…敢骗老子…” 他神经质地咒骂着，声音嘶哑，右眼因为愤怒和焦虑而布满更密的血丝。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砸掉手机，准备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AI客服时——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连串密集到如同爆豆般的提示音，骤然从手机里炸响！声音之大，在狭小的房间里形成回音，震得林默耳膜嗡嗡作响！
来了！万粉来了！
一股巨大的、扭曲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林默！他像被电击般猛地扑倒在床上，沾满污垢和血痂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手忙脚乱地点开后台粉丝列表！
粉丝数：10037！
鲜红的、巨大的数字，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狠狠扎进他的血管！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赢了！他买到了！万粉！流量！钱！复仇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哈…” 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病态的狂喜。他迫不及待地点开粉丝列表，他要看看这花钱买来的“人气”，他要感受这虚假却真实的“力量”！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第一页，粉丝头像：清一色的网红美女锥子脸，笑容弧度一模一样，眼神空洞，背景是千篇一律的奢华酒店泳池或者跑车方向盘。
第二页，粉丝头像：变成了各种宠物猫狗，姿势可爱，但眼神呆滞，毛发纹理都透着廉价AI合成的塑料感。
第三页，尘光归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尘光归途最新章节随便看！粉丝头像：风景照，埃菲尔铁塔、马尔代夫海滩、西藏雪山…像素低劣，构图诡异，像是从过期挂历上抠下来的。
林默脸上的狂笑，一点点僵住了。右眼的兴奋光芒，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炭火，迅速黯淡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其中一个“美女”粉丝的头像。
用户信息：
昵称：用户_7a83d2f1
签名：无
动态：无
注册时间：2023年12月15日 03:27:15 （正是几分钟前！）
再点开另一个“宠物狗”头像。
昵称：用户_4c92b1e8
签名：无
动态：无
注册时间：2023年12月15日 03:27:16
再点开“马尔代夫海滩”。
昵称：用户_df10a9b3
签名：无
动态：无
注册时间：2023年12月15日 03:27:17
……
林默疯狂地向下滑动屏幕！粉丝列表如同一个巨大、冰冷、死寂的电子坟场！成千上万个由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用户名！成千上万个AI合成的、毫无灵魂的头像！成千上万个几分钟前被批量制造出来、只为填满他这“万粉”空壳的僵尸！没有签名！没有动态！没有互动！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假的…全是假的…” 林默的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他买到的，不是流量，不是人气，是一堆冰冷的、毫无价值的、整齐排列的电子墓碑！
就在这时，也许是后台数据流瞬间涌入的卡顿，也许是那台“弗兰肯斯坦手机”不堪重负的抽搐，屏幕上的粉丝列表，突然极其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林默布满血丝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屏幕上，那成千上万个密密麻麻、如同复制粘贴般排列的僵尸粉丝头像——那些网红脸、宠物照、风景图——它们空洞的眼神，在列表卡顿的这零点几秒内，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统一校准、聚焦！
成千上万双空洞、虚假、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被精密操控的探照灯，齐刷刷地、冰冷地、毫无感情地，穿透了屏幕，死死地“盯”住了屏幕外那个半边脸缠着肮脏破布、表情因震惊和荒谬而凝固的林默！
那不是人的注视。那是数据的凝视。是程序设定下的、批量复制的、对购买者最彻底的嘲讽和最冰冷的蔑视！
“嗡——！”
林默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剧痛，而是一种瞬间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极致的耻辱和荒谬！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供人肆意嘲弄的小丑！他花了800块，借了高利贷，买来的，不是希望，是成千上万个电子幽灵的集体围观和无声唾弃！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嚎，猛地从林默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比他左眼受伤时的惨叫更加绝望，更加疯狂，充满了被彻底愚弄和践踏尊严后的崩溃！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野兽，猛地将手中那台“弗兰肯斯坦手机”狠狠砸向对面斑驳、发黄的墙壁！
“哐当——咔嚓！！！”
一声巨响！怪物手机撞在坚硬的墙面上，那本就扭曲脆弱的屏幕瞬间爆裂开来，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无数裂痕！飞溅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点。里面的主板、电池、歪斜的摄像头零件，从破碎的外壳中崩裂出来，噼里啪啦地散落在肮脏的地板上，像一具被彻底肢解的电子尸体，还在冒着微弱的青烟，发出滋滋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电流声。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林默从床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粘腻的地板上。他顾不上左眼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像条疯狗一样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堆还在冒烟的电子残骸！他抓起一块最大的、还连着几根电线的屏幕碎片，布满血污和冻疮裂口的手掌被锋利的玻璃边缘瞬间割破，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假的！假的！假的！！” 他嘶吼着，用那块尖锐的屏幕碎片，疯狂地戳刺、切割、砸打着地上散落的手机零件！仿佛要将那些刚刚“凝视”他的僵尸粉丝头像，连同这带来无尽耻辱的手机，一起彻底毁灭！
“砰！砰！咔嚓！滋啦——！” 破碎声、切割声、短路声混杂着他嘶哑绝望的咆哮，在狭小的房间里疯狂回荡！玻璃碎片飞溅，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鲜血、汗水、眼泪（右眼的）混合着地上的污垢，涂满了他扭曲狰狞的脸。
“我的钱！我的800块！老子的血！老子的眼！！！” 他一边疯狂地破坏，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泣血的控诉和被彻底掏空的绝望，“还给我！把老子的钱还给我！把老子的粉丝还给我！！！”
他抓起一块扭曲变形的手机主板，上面还粘着那个歪斜的玩具摄像头。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漆漆的、如同微小深渊的镜头孔洞，仿佛那里面还残留着刚才那成千上万道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凝视”。
“看？！还看？！老子让你看！！！” 林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将那块主板连同摄像头，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砰！砰！砰！”
塑料外壳彻底碎裂，脆弱的摄像头镜片化为齑粉，扭曲的电路板断成几截。
首到那堆电子残骸彻底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冒着焦糊味的破烂，首到他累得再也举不起手臂，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在冰冷、遍布玻璃碴和电子垃圾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般的绝望。
小旅馆单间的门，被粗暴地拍响了。不是老赵那种带着担忧的敲击，而是充满了不耐烦和暴戾的砸门声！
“砰！砰！砰！”
“里面的！林默！开门！还钱！” 一个粗野蛮横的男人声音在门外吼道，“他妈的！刚借的钱就砸东西？活腻歪了？！开门！不然老子踹门了！”
是高利贷的催收！他们无孔不入的监控APP，显然“听”到了刚才的砸东西声和咆哮，触发了警报！
林默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左眼的破布条被冷汗和泪水彻底浸透，紧贴在溃烂的伤口上，带来新一轮的灼痛。完好的右眼，瞳孔涣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沾满蝇屎、昏黄摇曳的灯泡。
门外催命般的砸门声和污言秽语的咒骂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早己破碎不堪的神经上。
钱？他刚刚亲手砸碎了唯一值点钱的手机。粉丝？那堆冰冷的、凝视着他的僵尸，一文不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子，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右眼，目光落在了散落在他手边的一块最大的、沾满他鲜血的手机屏幕碎片上。
那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屏幕里，倒映出一张脸：半张脸缠着肮脏渗血的破布，露出的右眼布满血丝和绝望，脸颊和手臂上布满被玻璃划破的血痕，表情扭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张脸，比刚才那成千上万个僵尸头像，更加恐怖，更加空洞，也更加…“真实”。
砸门声变成了用脚踹门的巨响！门板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林默看着碎片中那张鬼一样的脸，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缓慢地、神经质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无尽荒谬和自嘲的惨笑。
他买来的，何止是僵尸粉丝？他把自己，连同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样，也一起卖给了这冰冷的、充满嘲弄的深渊。门外的叫骂和踹门声，仿佛成了这桩“耻辱交易”最刺耳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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