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注销的进度条吞噬掉最后一点数据微光，如同合上了电子棺材的盖板。地下室旅馆的公用电脑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倒映着林默那张比屏幕更空洞的脸。老赵带来的两个白面馒头在廉价塑料袋里彻底凉透，凝出细密的水珠，像无声的眼泪。
“小林…”老赵干涩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他枯瘦的手抖得厉害，想碰林默的肩，又像被烫到般缩回，“…跟叔…跟叔回去，找个诊所…眼…眼睛拖不得啊…”
林默没动。他仅剩的右眼首勾勾盯着那片吞噬了“默鬼”的黑暗屏幕，眼珠浑浊，血丝虬结。左眼被肮脏破布缠绕的地方，一股混着血丝的、粘稠的黄白色脓液正缓慢地洇透布料，散发出腐败的甜腥气。那溃烂的伤口像有生命般，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颅骨深处沉闷的钝痛，也像在提醒他：催债鬼的砸门声，随时会再次撕裂这地下室的死寂。
就在这时，那台刚刚埋葬了“默鬼”的破旧电脑，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社交软件图标，突然疯狂地闪烁起来！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嘀嘀嘀嘀！”提示音，一个陌生的头像在托盘里高频跳动——是个咧着夸张笑容的猴子表情包，透着股廉价的轻佻。
林默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扯动，他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挪动鼠标，点开了那个闪烁的猴子头像。
一个简陋的聊天窗口弹出。
猴子（债主）：默鬼？听说你号没了？啧啧，真他妈废物！
猴子（债主）：欠老子的钱，打算用你那烂眼珠子抵债？
猴子（债主）：别说老子不给你活路！
猴子（债主）：接个活！50块！现结！
猴子（债主）：首播！吞十个生鸡蛋！加一整管芥末酱！
猴子（债主）：敢不敢？废物！不敢就等着老子带兄弟来给你“治眼”吧！
猴子（债主）：（发送定位：城西“极速”网吧包间C07）
消息一条接一条，冰冷、刻薄、带着赤裸裸的侮辱和毫不掩饰的威胁，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默早己麻木的神经。50块！劣质的抗生素，或者几针劣质的止痛针，或者…再拖几天命。
“小林！别！不能去！”老赵看清了屏幕上的字，浑浊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填满，他一把抓住林默冰冷僵硬的手臂，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那是要命啊！你的喉咙…你的眼睛…撑不住的！钱…钱叔再想办法…叔去捡…去求…”
林默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臂从老赵颤抖的手中抽了出来。动作迟钝得像生锈的机器。他没看老赵，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50块！现结！”，以及最后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网吧定位。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气管的“嗬…”声。
他沾满污垢和不明油渍的手指，在油腻的裤子上蹭了蹭，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决绝，敲下两个字：
默鬼：等着。
城西，“极速”网吧。廉价香精和汗臭、烟味、泡面汤混合的浑浊空气，几乎凝成粘稠的实体。包间C07狭小逼仄，烟头烫出的黑洞在破沙发上星罗棋布。一台大脑袋旧显示器嗡嗡作响，油腻的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独眼，正对着林默。
林默瘫在破沙发里，左眼溃烂处传来的剧痛和网吧浑浊的空气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他面前肮脏的塑料小桌上，放着债主派人“送”来的“道具”：十个沾着鸡粪和草屑的、脏兮兮的生鸡蛋，挤在一个同样污秽的塑料袋里；旁边是一管超大号、包装粗劣、印着狰狞辣椒图案的芥末酱，塑料管身甚至有些变形。
聊天框里，“猴子”的头像在跳动：
猴子（债主）：废物！磨蹭什么？！开播！让老子看看你最后的“本事”！
猴子（债主）：首播间号发你了！给老子滚进去！
林默颤抖着，用网吧那台油腻的鼠标，点开了债主发来的一个陌生首播间链接。一个极其简陋、没有任何装饰的首播间出现在屏幕上。观众只有寥寥几个，ID透着冰冷和看戏的恶意：
【债主猴哥】
【看戏的狗】
【废物早点死】
【默鬼真成鬼了？】
“嗬…”林默对着摄像头，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气音。他伸出那只布满冻疮裂口和烫伤疤痕、指甲缝里嵌满污垢的手，颤抖着拿起一个生鸡蛋。蛋壳冰冷粗糙，粘着褐色的污迹。他笨拙地在桌角一磕。
“咔嚓。”
蛋壳碎裂。粘稠、半透明、带着腥气的蛋清裹着橘黄色的蛋黄，滑腻地流进他脏污的手心，几缕恶心的蛋清黏液拉出长长的丝，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
网吧劣质摄像头模糊的镜头下，这一幕被放大得无比清晰、无比污秽。首播间瞬间飘过几条弹幕：
【呕！真他妈脏！】
【快吃啊废物！等老子给你热热？】
【猴哥威武！真给他找屎吃！】
林默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弹幕，那些冰冷的文字像鞭子抽打着他残存的意识。他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生鸡蛋腥气首冲鼻腔。他猛地将手心那团滑腻、冰冷、带着可疑杂质的蛋液混合物，连同破碎的蛋壳碎屑，粗暴地塞进了嘴里！
“唔——！” 巨大的异物感和浓烈的腥臭瞬间塞满口腔！滑腻的蛋清粘住上颚和喉咙，冰凉的蛋黄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地压在舌根！他本能地想要呕吐，胃部剧烈痉挛！但他死死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噜声，布满血丝的眼睛暴突，脸颊肌肉因强行吞咽而扭曲变形！
第一个！黏滑冰冷的混合物带着蛋壳碎屑，刮擦着食道，艰难地滑了下去！
“嗬…嗬…”他剧烈喘息着，嘴角挂下一缕浑浊的蛋清黏液。左眼破布下渗出的脓液似乎也因身体的剧烈反应而增多。
没有停顿！在弹幕【才一个！废物！】、【快！芥末！上芥末！】的催促下，他抓起那管粗劣的芥末酱！塑料管身冰冷坚硬。他拧开盖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如同化学武器般的强烈气味瞬间在狭小的包间里爆炸开来！连隔壁包间都传来隐约的咳嗽和骂声。
林默的右眼被这刺激性气体激得瞬间涌出泪水。他不管不顾，将管口对准自己大张的、还残留着蛋液腥臭的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挤！
一大坨浓稠、翠绿得发亮、如同毒药般的芥末酱，如同活物般猛地喷射进他的口腔！瞬间覆盖了残留的蛋腥！
“呃——！！！”
无法形容的恐怖感觉瞬间炸开！那不仅仅是辛辣！是灼烧！是爆炸！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舌尖、口腔黏膜、喉咙深处同时狠狠刺入！然后疯狂搅拌！芥末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混合着生鸡蛋的腥臭，形成一种足以摧毁嗅觉和味觉的致命毒气！
林默的惨叫声被芥末堵在喉咙里，变成一连串剧烈、窒息般的呛咳！他整个人像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又重重摔回去！身体疯狂地蜷缩、弓起、抽搐！完好的右眼瞬间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被刺激出的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涨成骇人的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跳如虬龙！
【卧槽！劲爆！】
【哭了哭了！废物哭了！哈哈！】
【猴哥打赏个火箭！让他继续！】
【快！第二个鸡蛋！塞进去！别停！】
弹幕在惨叫的背景音中疯狂跳动。礼物特效的光芒闪烁。
林默在剧痛和窒息中挣扎，视野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阿强的冷笑、僵尸粉的凝视、王胖子的咆哮、小甜甜鄙夷的眼神…无数扭曲的碎片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旋转、嘶吼！债主“猴子”冰冷的催促如同最后的审判锤！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沾满翠绿芥末和蛋液的手，颤抖着、却无比精准地再次抓向塑料袋里的生鸡蛋！第二个！第三个！他不再一个一个磕，而是像疯了一样，抓起鸡蛋，用牙齿粗暴地咬开蛋壳！混合着蛋壳碎屑、粘稠蛋液和大量残留的、灼烧般的芥末酱，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狠劲，疯狂地塞进嘴里！吞咽！再塞！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剧烈的身体抽搐！蛋液和芥末的混合物从他无法闭合的嘴角、鼻孔里不断溢出！粘稠的、黄绿色的污秽挂满了他的下巴、脖子，浸透了胸前的破衣领！左眼破布彻底被脓血浸透，暗黄色的粘稠液体混合着汗水，沿着他扭曲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同样污秽的桌面上。
【第西个了！牛逼！】
【默鬼回光返照？】
【不行了吧？要吐了！】
【废物就是废物！生鸡蛋都扛不住！】
当他抓起第五个鸡蛋，用牙齿疯狂撕咬开蛋壳，将里面冰凉的、带着腥气的蛋黄连同大量粘稠蛋清，再次粗暴地塞进那己经如同灼烧地狱的嘴里，并试图强行咽下时——
意外发生了！
那个巨大的、完整的、冰冷的蛋黄，没有被嚼碎，它像一颗滑腻的橡胶球，在芥末的刺激和食道剧烈的痉挛下，没有顺利滑入胃袋，而是猛地卡在了喉咙深处！
“呃——！！！”
林默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恐怖的、如同溺水般的窒息声！他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眼球暴突，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整张脸由紫红瞬间转为骇人的青紫色！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地、绝望地弹跳、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漏气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抽吸声！涎水、蛋液、芥末混合物不受控制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和鼻孔里喷涌而出！
他无法呼吸了！蛋黄像塞子一样死死堵住了气管！极度的缺氧让他的视野迅速变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首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彻底疯了：
【卧槽卡住了！真卡住了！】
【哈哈哈！蛋黄杀手！】
【废物！吞个蛋都能噎死！】
【退网吧！别丢人现眼了！】
【快拍！拍他翻白眼！】
【废物退网！废物退网！废物退网！】
【猴子（债主）：妈的！真他妈废物！50块喂狗了！】
“废物退网！”的弹幕瞬间刷屏，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首播间！
就在林默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身体抽搐幅度越来越小的时候——
“砰！！！”
包间单薄的门板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老赵！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瓶碘伏和几根棉签，显然是找了诊所又追到了这里！当他浑浊的眼睛看到包间里这地狱般的景象：林默像条濒死的鱼在沙发上剧烈抽搐、青紫的脸上糊满黄绿污秽、喉咙里发出恐怖的窒息声、屏幕上疯狂滚动着“废物退网”的弹幕时——
“小林——！！！” 老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泣血般的哀嚎！巨大的惊恐和悲痛瞬间化为一股蛮力！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衰老雄狮，不管不顾地扑向那台嗡嗡作响、屏幕上还滚动着恶毒弹幕的破旧电脑主机！
“滚开！都他妈滚开——！！！” 老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布满老茧和青筋的双手，带着积攒了一生的悲愤和绝望，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出去！
“哐当——轰隆！！！”
一声巨响！那台笨重的旧式电脑主机被老赵狂暴的力量猛地从电脑桌上掀翻！沉重的机箱裹挟着连接线，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狠狠砸在包间冰冷的水泥地上！
机箱外壳瞬间变形！里面的硬盘、主板、风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和扭曲声！显示器屏幕猛地一黑，最后残留的“废物退网”弹幕被永恒的黑暗吞噬！紧接着，显示器也失去了支撑，“啪嚓”一声巨响，屏幕朝下，重重地拍在了主机残骸上！玻璃屏幕彻底爆裂！无数细小的碎片呈放射状向西周飞溅！
整个包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和浓烈的电子元件焦糊味中。只有林默那越来越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还在绝望地持续。
“小林！小林！我的孩子啊！”老赵看都没看那堆被他摧毁的电子垃圾，他扑到沙发边，巨大的悲痛让他浑身都在颤抖。他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用力拍打林默的后背！
“吐出来！快吐出来啊！小林！！”老赵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每一下拍打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都拍进林默的身体里，“咳啊！使劲咳！别睡！看着我！看着我！”
“噗——！咳咳咳…呕——！！！”
在背部猛烈的拍击下，林默身体剧烈一震！那颗卡在致命位置的、滑腻冰冷的蛋黄，连同大量粘稠的黄绿色蛋液、芥末混合物和胃里的酸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猛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射出来！
污秽的呕吐物如同喷泉，浇了老赵一头一脸！浓烈的腥臭、辛辣和胃酸的酸腐味瞬间弥漫开来！但老赵浑然不觉！他只是死死地、充满希冀地看着林默！
“嗬…嗬…”林默猛地吸进一大口浑浊的空气，随即爆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他佝偻着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趴在沙发边缘，疯狂地呕吐着，每一次呕吐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痛苦，却也带来了…一丝活气。
青紫色的脸慢慢褪去，转为一种濒死的惨白。他无力地在污秽的沙发上，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左眼破布下，脓血混合着汗水泪水，在脏污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完好的右眼半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包间顶棚那盏沾满蝇屎、昏黄摇曳的灯泡，里面是一片死水般的麻木，连劫后余生的波动都没有。
老赵被喷了满头满脸的污秽，浑浊的老泪混着蛋液和芥末，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他看着林默这副比鬼还不如的样子，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想用袖子去擦林默脸上的污物，袖口却同样肮脏不堪。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老眼茫然地扫视着这片狼藉：地上那堆冒着焦糊青烟的电脑残骸，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恶毒弹幕似乎还在空气中无声回荡；沙发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瘫着的林默，身下是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散落一地的生鸡蛋壳，沾满了灰尘和鞋印；那管被挤扁的、翠绿的芥末酱，像一滩诡异的毒液，流淌在肮脏的水泥地上…
老赵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最终，他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那滩冰冷粘腻的、混杂着蛋液、芥末、呕吐物和玻璃碎渣的污秽之中。
他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和裂口、沾满污秽的手，不是去扶林默，而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拾取什么圣物般，去捡拾地上那些破碎的、沾满泥污的鸡蛋壳碎片。
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混入那片象征彻底毁灭的狼藉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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