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顾盼儿跪在忠烈祠的青石板上时,檐外的雨丝正斜斜织着,打在朱漆门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捧着父亲顾远山的牌位,指尖一遍遍抚过那三个字,冰凉的木牌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牌位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的泪水晶莹如露。
“爹,女儿来接您回家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当年您说过,等查完盐铁案就带女儿去看钱塘潮,如今案子结了,潮声依旧,您却……”话未说完,喉头己哽咽得发不出声。
祠堂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萧济披着件藏青色蓑衣走进来,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将带来的油纸包放在供桌旁,里面是顾远山生前最爱吃的松子糕,还是当年顾府老厨娘的手艺——那厨娘被秦家流放前,萧济悄悄将人安置在城郊的小院里,如今终于能让她重操旧业。
“刚出炉的,还热着。”萧济蹲下身,将一方素帕递到顾盼儿手边。帕子上绣着株小小的兰草,是他学着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笨拙的用心。
顾盼儿接过帕子擦了擦泪,目光落在牌位旁的卷宗上。那是秦王走私盐铁的全部罪证,由沈清辞亲自整理成册,昨日刚由快马送到江南。卷宗的封皮是深蓝色的,边角被无数人的手得发毛,里面的每一页都浸着血——有顾远山的,有被灭口的盐商的,还有那些被流放的无辜者的。
“您看,”顾盼儿翻开卷宗,指尖点在其中一页,“这是秦王府的账房赵德才的供词,他说当年是他亲手将您的密信换成了通敌的伪证。还有这个,江南盐运司的王主簿,他藏在佛像肚子里的账册,记着秦王每年从盐铁走私里贪了多少银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些血淋淋的字句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萧济伸手轻轻合上卷宗,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都过去了。”他望着顾远山的牌位,郑重地拱手行礼,“顾大人,您放心,所有牵连此案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并非虚言。自秦王倒台后,沈清辞便以摄政王妃的身份主持重审旧案,光是从秦王府搜出的账册就堆满了三间库房。其中关于盐铁走私的记录尤为详尽,从正德三年秦王第一次命人伪造盐引开始,到正德七年买通边关守将私运铁器,每一笔交易都记着经手人的姓名、分赃的数目,甚至还有与蛮族首领密会的时间地点。
“光是江南就有十二家盐商被牵连。”顾盼儿拿起供桌上的名单,上面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其中三家是主动攀附秦王,另外九家是被胁迫的。沈姐姐说,胁从者若能交出赃款、揭发同党,可以从轻发落。”她指着名单末尾的“周世昌”三个字,“这位周老板当年曾偷偷给您送过密信,却被秦王府的人打断了腿,如今还卧在床榻上。”
萧济点头:“昨日我己让人将他接到府中,请了最好的大夫诊治。他说有件事要亲口告诉您——当年您父亲截获的那批铁器,其实是要送往蛮族王帐的,里面混着三十副穿甲箭,箭簇上淬了南疆的毒。”
顾盼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痛。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托人送来的血书,上面只写着“铁有毒,防蛮族”六个字,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才知其中的凶险。若那些毒箭真到了蛮族手中,北疆的将士不知要多流多少血。
“还有更令人发指的。”萧济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上面是大理寺的勘验记录,“秦王为了让铁器顺利出关,竟买通疫病房的医官,在边关驿站故意散播时疫,让守军自顾不暇。正德八年那场瘟疫,死了三百多个将士,都是因为这个。”
雨声似乎更急了,打在祠堂的瓦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顾盼儿将脸埋在父亲的牌位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士兵,看到了被流放的百姓在途中冻饿而亡,看到了父亲被秦王府的人杖打时,血顺着青砖缝蜿蜒流淌的样子。
“他们都该偿命。”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供桌上,与烛泪融在一起。
萧济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裹住那点刺痛:“会的。但不是现在。”他望着供桌上的长明灯,“沈姐姐说,治乱世用重典,可如今要的是安抚民心。那些胁从的盐商,若能将赃款捐出来赈灾,既能弥补过错,也能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宽容。”
顾盼儿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沈清辞的用意。江南历经秦王之乱,民生凋敝,光是苏州府就有上千户人家流离失所。若此时对盐商赶尽杀绝,只会让江南的经济雪上加霜。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我去见周老板,问问他当年父亲还有没有留下别的东西。”
萧济陪着她走出祠堂,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街道上己有百姓陆续出来,挑着担子的货郎、撑着油纸伞的妇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安稳。顾盼儿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为官者,不是为了报仇雪恨,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
周世昌住在萧济在苏州的别院,院中的石榴树正开得如火如荼。老人躺在藤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见顾盼儿进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她按住了。
“周伯伯躺着就好。”顾盼儿端过侍女递来的参汤,一勺勺喂他喝下,“我来是想问问您,当年我父亲有没有交给您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世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示意儿子取来一个陈旧的木盒。盒子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顾家的家训“清慎勤”,边角己被得光滑发亮。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布帛,上面用朱砂画着张地图,标注着江南各处盐井和铁矿的位置,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记着各矿的产量、盐铁的市价,甚至还有哪些矿场的管事曾向秦王府行贿。
“这是顾大人花了三年才查清的底细。”周世昌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说这是江南的命脉,绝不能落在奸人手里。当年他被捕前,将这地图交给我,说若他出事,就让我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如今看来,萧公子和姑娘您,就是他等的人。”
顾盼儿抚摸着地图上父亲的笔迹,那些工整的小字里藏着多少不眠之夜,多少惊心动魄。她忽然明白,父亲追查盐铁案,从来不是为了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守护这方水土的安宁。
“周伯伯放心,我定会将这地图交给沈姐姐,让朝廷重新整治盐铁业。”顾盼儿将布帛小心地收好,“以后江南的盐铁,再不会让奸人染指。”
离开别院时,萧济忽然握住顾盼儿的手:“明日我带你去钱塘看潮吧。”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就当是……替顾大人完成承诺。”
顾盼儿的眼眶又热了,她点了点头,任由萧济牵着她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模样。
几日后,江南盐铁司重新挂牌,沈白兴亲自前来主持。揭牌那日,顾盼儿将父亲的地图献给朝廷,皇帝下旨,以这张地图为依据,重新制定盐铁专卖制度,严惩贪腐,体恤商民。消息传开,江南的百姓奔走相告,街头巷尾都在说顾御史的冤屈得以昭雪,说朝廷终于为百姓做了件实事。
忠烈祠里,顾远山的牌位被请进了主殿,与其他为国捐躯的忠臣并列。顾盼儿站在牌位前,看着供桌上新换的长明灯,忽然觉得父亲从未离开。他就在这江南的风里,在百姓的笑谈里,在每一缕安宁的炊烟里。
雨彻底停了,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盼儿转身走出祠堂,萧济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件干净的披风。
“走吧,”他笑着说,“去看看这太平盛世。”
顾盼儿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在阳光下。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近处有商贩的吆喝声,这江南的烟火气,终于驱散了笼罩多年的阴霾。她知道,父亲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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