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出事后，村里的阴雨天变得格外安静。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狗叫声都少了许多。只有我家，奶奶依旧会在傍晚搬个小马扎坐在门槛上搓草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劝过她好几次，让她别在阴雨天往外坐，可她总是摇摇头：“怕啥？那些‘东西’不敢来我这儿。” 她指了指门框上挂着的艾草，“有这东西镇着，它们进不来。”
这天傍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奶奶坐在门槛上，手里的稻草在她掌心翻飞，很快就搓成了长长的草绳。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南边乱葬岗的方向，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婆，你真的不怕那些鬼火吗？” 我问道。
奶奶笑了笑，露出没牙的嘴：“怕啥？那些火里有你姥爷姥姥呢。”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奶奶说过，她的爹娘早年间闹饥荒时饿死了，被邻居用块破席子卷了，埋在南边的乱葬岗里。
“你姥爷姥姥是好人，” 奶奶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们不会害我的。” 她指着南边地里一对并排跳动的蓝火，“你看那两个，走得慢，像你姥爷姥姥，一辈子就爱磨蹭。”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两簇蓝火在坟头间慢慢移动，不像别的火那样跳来跳去，而是稳稳地飘着，像是在散步。
“它们是来看你的吗？” 我问道。
奶奶点点头：“是啊，阴雨天它们出来透气，就顺便来看看我。” 她往草绳上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有回夜里我纺线，窗台上突然飘来个小火点，蓝得发柔，在纺车旁转了两圈才走。第二天我就发现，灶台上多了把野葱 —— 那是你姥姥生前最爱挖的菜。”
我听得入了迷，原来鬼火也能这么温情。在我的印象里，鬼火都是恐怖的象征，会勾人性命，可在奶奶的描述里，它们却成了亲人的化身，会来看望她，给她带礼物。
“婆，你咋知道那是姥爷姥姥呢？” 我好奇地问道。
“我能感觉到。” 奶奶的声音很轻，“亲人之间是有心电感应的，就算他们走了，我也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身边。” 她摸了摸我的头，“就像你爹，虽然不在家，你不也能感觉到他在想你吗？”
我点点头，想起在外打工的爹，心里暖暖的。或许奶奶说得对，亲人之间的感情，就算阴阳相隔，也不会消失。
奶奶又给我讲了很多她爹娘的故事。她说姥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勤勤恳恳，种出来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的好。姥姥心灵手巧，会做各种各样的针线活，还会挖野菜，在饥荒年代，靠着姥姥挖的野菜，他们一家才勉强活了下来。
“那年饥荒，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村里饿死了好多人。” 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姥爷为了给我找吃的，去山里挖野菜，摔断了腿。没钱医治，就那么活活疼死了。你姥姥受不了打击，没过几天也跟着去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赶紧递过手帕，心里酸酸的。原来奶奶的心里，藏着这么多悲伤的往事。
“邻居可怜我，用块破席子把他们卷了，埋在南边地里。” 奶奶擦了擦眼泪，“那时候我年纪小，没钱给他们立碑，连他们埋在哪儿都记不清了。” 她望着南边乱葬岗的方向，“现在好了，他们能来看我，我知道他们就在那儿。”
雨越下越大，南边地里的蓝火越来越多。奶奶指着那些火，给我一一介绍：“那个跳得高的，是村东头的李大爷，他生前就爱蹦蹦跳跳；那个飘得远的，是西头的王奶奶，她生前就爱串门子……”
在奶奶的眼里，那些在别人看来恐怖的鬼火，都是逝去的亲人朋友，它们在阴雨天出来走动，只是为了看看这个曾经生活过的村庄，看看还活着的亲人。
“婆，你不怕它们把你也带走吗？” 我还是有些担心。
奶奶笑了笑：“等我该走的时候，它们自然会来接我。现在我还没活够呢，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娶媳妇生孩子。” 她拍了拍我的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南边乱葬岗里飘着好多蓝火，它们像萤火虫一样围着奶奶飞舞，奶奶坐在门槛上搓草绳，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姥爷姥姥也在其中，他们的火特别温柔，轻轻地落在奶奶的手上，像是在抚摸她。
醒来后，我觉得那些鬼火好像真的没那么可怕了。它们只是逝去的亲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还活着的人。就像奶奶说的，这世上最吓人的不是这些火，是人心。
从那以后，我不再害怕阴雨天的傍晚，不再害怕南边乱葬岗里的蓝火。有时候，我还会陪着奶奶坐在门槛上，听她讲那些逝去亲人的故事，看着那些蓝火在坟头间跳跃，觉得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景象。
奶奶说，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都会变成那样的火，回到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到那时候，她就可以跟姥爷姥姥团聚了，一起在阴雨天的傍晚出来散步，来看望活着的亲人。
“那时候，你会不会害怕看见我的火？” 奶奶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会，我知道那是婆来看我了。”
奶奶笑得更开心了，手里的草绳搓得更快了。雨还在下，南边地里的蓝火依旧在跳跃，像是在回应我们的对话，在这个阴雨天的傍晚，传递着一种跨越生死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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