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夏天,湖北孝昌县的雨像是漏了的水缸,倾盆泼了三天三夜。姚家岭村被泡在水里,黄泥汤顺着屋檐往下淌,山路被冲成了深沟,连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都歪了脖子,树根在泥浆里挣扎,像只溺水的手。
村外那座破水庙,早就没了香火,墙皮剥落得像烂疮,神像的半边脸泡在水里,眼珠子被虫蛀空了,黑洞洞地盯着雨幕。庙后头的水潭涨得发疯,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岸坡,“轰隆”一声闷响,半面山坡塌了,泥水裹挟着碎石滚进潭里,露出块青黑色的石板——那石板被水泡得发亮,边缘嵌在泥里,像口没盖严的棺材。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放牛的姚老汉。他披着蓑衣绕道避雨,远远看见石板缝里露出截白森森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根骨头,指节蜷曲着,死死抠进石板下的泥里,像是临死前还在拼命往外爬。他吓得跌坐在泥里,连牛绳都松了,疯了似的往村里跑:“出来了!压着的东西出来了!”
村民们举着锄头、扁担赶过去时,雨刚小了些。有人用撬棍撬开石板一角,一股腥臭味混着泥土的腐气涌出来——底下是具完整的骸骨,脸朝下趴着,肋骨塌陷,一条腿骨不自然地扭曲,十根指骨全嵌在坚硬的黄泥土里,指甲缝里还卡着碎泥,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替身……”蹲在最前头的老支书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声音抖得不成调,“这是当年压的替身啊!”
人群炸开了锅。年轻些的面面相觑, 年老的却脸色惨白,想起了祖辈传下的老话——姚家岭早年间遭过一场大瘟疫,死的人能从村头排到庙门口,最后连收尸的都没了。后来来了个云游道士,说这地儿积了太多冤魂,不镇住就要祸及后代,得找个“活替身”埋在石板下,“生献孤魂,以命换安”。
“当年……当年埋的是个十六岁的孤儿。”有个豁了牙的老头磕磕巴巴地说,“那娃是逃荒来的,瘦得像根柴,被村里人按住打晕了,首接垫在石板下……造孽啊……”
这话像道惊雷,劈得雨里的人都哑了。没人敢再碰那骸骨,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后背发凉,草草用塑料布盖住石板,就慌慌张张地回了村。谁都没想到,这事还没完——村里的混子姚铁柱,偏要往这祸堆里钻。
姚铁柱三十出头,爹娘死得早,游手好闲,靠偷鸡摸狗混日子,手里总牵着条瘦得露骨的黄狗,见了谁都横眉竖眼。那天他在镇上赌输了钱,喝得醉醺醺回来,听说了石板下的骸骨,眼睛一亮,非要去看热闹。
“啥替身不替身的,我看就是块老骨头!”他喷着酒气,一脚踹开拦他的村民,带着黄狗往破水庙走。雨还在下,石板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响,他一把扯掉布,蹲在骸骨旁,用树枝戳了戳那蜷曲的指骨,嗤笑一声:“死都死了,还攥那么紧,想抓钱啊?”
旁边有人劝:“铁柱,别瞎动,老辈人说这东西邪性。”
“邪性个屁!”姚铁柱梗着脖子,突然抄起地上的撬棍,猛地往石板下插,“我倒要看看,能镇住啥!”他使劲一撬,石板“嘎吱”响了一声,骸骨的肋骨露得更清楚了。他还觉得不过瘾,往骸骨头上啐了口浓痰,“就这?还不如我家狗厉害!等天晴了,我一锄头给你刨成渣!”
黄狗在旁边“汪汪”叫,爪子扒着泥地,像是害怕,被他一脚踹开:“叫啥叫!再叫把你跟它埋一块儿!”
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可第二天见他照样在镇上打牌、骂街,还吹嘘自己“镇住了邪祟”,也就没再多想。首到第三天夜里,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窗纸“啪啪”响,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那声音尖得像刀子,裹着风声穿透了半个村子,可叫了没几声,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风雨的呜咽。
紧接着,有人听见姚铁柱家传出女人的哭声。那哭声细细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毒,混在雨声里,听得人心里发毛。可谁都知道,姚铁柱是光棍一条,家里哪来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凑到姚铁柱家门口,见门虚掩着,推开门就吓傻了——黄狗倒在灶台边,身子己经硬了,脖子拧成个诡异的角度,头不翼而飞,血流了一地,在泥地上积成黑红色的水洼。
而姚铁柱躺在里屋的土炕上,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盯着房梁。他的嘴角糊满了黄黑的泥,连牙缝里都塞着土渣,十根手指抠进炕沿的木头里,指甲全掀了,露出红肉,掌心还攥着把湿泥,像是临死前拼命往嘴里塞过土。
后来县里派来的法医验了尸,说是“突发性心脏骤停”。可村里人都摇头,老支书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叹:“是替身被夺,魂被拉走了……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那孤儿憋了几十年的怨气,正好找他偿命。”
更邪门的还在后头。姚铁柱家后院那口井,前几天还清澈见底,这天突然变得漆黑,像是泼了墨,水面上还漂着层油花,腥得人想吐。村支书让人从城里请了抽水机,抽了整整一天才把水抽干,井底露出湿漉漉的泥——泥里埋着个巴掌大的泥人娃娃。
那娃娃是用黑泥捏的,面目模糊,分不清男女,胳膊腿被红绳死死绑着,绳结打得紧实,像是怕它跑了。最吓人的是,泥人嘴里含着根青灰色的骨头,看形状像是根指骨,骨头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肉渣。
“这是定替身的。”老支书捧着泥人,手抖得厉害,夜里悄悄跟儿子说,“你爷爷年轻时候讲过,当年埋那孤儿时,道士给捏了这个娃娃,用他的指骨做芯,绑了红绳埋在井里,是为了‘钉住’他的魂,不让他往外跑。现在娃娃被挖出来,红绳没断,是他自己挣开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谁动了石板,谁就是新的替身。铁柱嘴贱、手欠,正好被盯上了。”
那天后半夜,老支书带着几个老人,揣着黄纸、香烛,摸黑去了山背后。他们没敢用棺材,就用块白布裹着那具骸骨,挖了个深坑,埋得严严实实,上面还压了块更大的石头。几个人跪在地上,烧了三天三夜的纸,火光映着他们满脸的皱纹,嘴里反复念叨:“莫怪莫怪,安稳去吧……”
姚铁柱家那口井,被整块的青石板封死了,上面还压了块石碑,刻着“禁”字。
从那以后,姚家岭多了西条规矩,是老支书用毛笔写在祠堂墙上的,红漆涂的字,看着就瘆人:
“替身莫碰,山魂勿戏;井水不动,嘴贱者亡。”
没人再敢去那破水庙后头,哪怕雨停了、天晴了,那片山坡也成了禁地。有回村里的半大孩子好奇,想去看看那青石板,刚走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像是埋在石板下的孤儿在哭,又像是姚铁柱家那晚的哭声。孩子们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从此连庙的方向都不敢看。
那口被封的井,偶尔有村民路过,会听见石板下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底下喝水。老人们说,那是泥人娃娃在动,红绳快松了,等它挣开的那天,还得找个替身。
这话传了一年又一年,姚家岭的孩子从小就被教:看见青石板要绕着走,听见哭声要捂住耳朵跑,千万别学姚铁柱——嘴贱的人,迟早要被泥里的东西拖去当替身。
而那具被重新埋好的骸骨,谁也不知道它在山背后睡得安不安稳。只知道每逢下大雨的夜里,山风吹过树梢,会带着点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土里喊:“换……换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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