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那阵飘远的戏文声往老林子里赶时,太阳己经偏西,把树影拉得老长,在地上织成一张黑网。老支书攥着我的胳膊,手心全是汗,嘴里不停念叨:“造孽啊,都是造孽……”
林子里的路早被杂草淹了,我们踩着齐腰的草往前钻,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得刺骨。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前面突然露出一截断墙——是那座塌了的土地庙。
庙的屋顶早就没了,只剩三面残垣,墙皮掉得厉害,露出里面的黄土,墙上还能看见当年画的门神,颜色褪得只剩模糊的红印,像溅在上面的血。神像倒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泥胎里掺着些枯草,供桌也断了腿,歪在一边,上面的灰厚得能捏成团。
而破庙中央,正站着三个人影——三叔穿着那件蓝布戏服,脸色惨白得像纸,被那个穿蓝布衫的姑娘和流浪汉夹在中间。姑娘手里的红布包敞开着,花布衫垂在外面,被风吹得轻轻晃;流浪汉还是攥着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着圈,圈里竟用粉笔描了两具小小的骨头形状,歪歪扭扭的,看得人心里发紧。
“三叔!”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三叔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绝望,却被姑娘一把按住肩膀,转了回去。
“别多管闲事。”姑娘的声音冷得像冰,比林子里的风还刺骨,“这是他和我们的事,外人插不得手。”
老支书拉了拉我的胳膊,让我别出声,自己却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姑娘和流浪汉作了个揖:“两位……不管是仙是鬼,老三这些年确实在赎罪。他帮村里修桥补路,给贫困户送鸭苗,连孩子的学费都帮着凑,你们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流浪汉停下画圈的手,慢慢抬起头,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亮得吓人:“机会?当年我们有机会吗?我蹲在庙里画圈,没招谁没惹谁,被人一砖头砸死;她被抢了钱,挨了踹,躲进庙里想求个平安,最后也没活下来——我们的机会,谁给?”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股怨气,吹得周围的草都往一边倒。姑娘也跟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是去邻村看我姥姥的,我妈给我缝了新的花布衫,还凑了钱让我给姥姥带过去……我只是想活着回家,可你们为什么要抢我?为什么要让我死在这破庙里?”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的粉笔圈里,圈里的“骨头”像是被打湿了,颜色变得深了些。三叔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在石头上,流出了血,混着眼泪往下淌:“是我错了……是我贪心,是我懦弱,我不该抢你的钱,不该看着二柱子杀人不管……我对不起你们,我给你们赔罪!”
“赔罪?”流浪汉冷笑一声,拿起粉笔,在三叔面前画了个圈,“当年二柱子砸死我,你帮着埋;她死在庙里,你也没管——现在光磕头有啥用?要么,你替二柱子偿命;要么,你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唱出来,让这破庙听听,让这林子听听,也让你自己记一辈子!”
三叔抬起头,脸上全是血和灰,眼神却坚定了些:“我唱!我把当年的事全唱出来!只要能赎我的罪,只要能让你们安息,我啥都愿意干!”
姑娘和流浪汉对视一眼,都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从红布包里拿出一件旧戏服,是件灰色的,上面还沾着点泥,像是当年流浪汉穿的:“你先把这件戏服穿上,再唱。当年你看着他死,现在,你也尝尝穿他衣服的滋味。”
三叔接过戏服,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慢慢穿上了。那戏服又脏又破,还带着股霉味,穿在三叔身上,显得他格外瘦小,像个被冤枉的孩子。
流浪汉走到供桌的残片旁,捡起一根断了的木棍,递给三叔:“用这个当梆子,跟着我的调子唱。要是唱错一个字,要是敢少唱一句,你就留在这破庙里,跟我们作伴。”
三叔接过木棍,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我和老支书,又看了看姑娘和流浪汉,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哼起那支戏文。调子还是那么怪,却比平时多了些凄凉,咿咿呀呀的,飘在破庙里,听得人心里发酸。
“一九七七年,夏夜晚风凉,国道旁的杨树林,藏着两个狼……”三叔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清楚,把当年他和二柱子躲在林子里、抢姑娘钱的事,一句句唱了出来。他唱得很细,连他当时心里的贪心、害怕,都唱进了戏里。
我站在旁边,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老支书也红了眼眶,偷偷抹了把脸。姑娘和流浪汉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怨气好像少了些,眼神也柔和了些。
可就在三叔唱到“二柱子举砖头,砸向流浪汉,我闭着眼不敢看,帮着把尸埋”的时候,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喊:“老三!你在这儿吗?我找你好几天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站在破庙门口,穿着件旧夹克,手里拿着个布包——是二柱子!他怎么会来这儿?
三叔也停了下来,愣住了,脸上满是惊讶。二柱子走进破庙,看见地上的三叔,还有姑娘和流浪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们是谁?老三,你咋穿成这样?”
流浪汉突然笑了,还是那种“嘿嘿”的、像铁片刮木头的笑:“二柱子,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了二十多年了。”
二柱子这才看清流浪汉的样子,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是你……是你……你不是死了吗?我当年明明把你埋了,你怎么还活着?”
“我没活着。”流浪汉一步步走到二柱子面前,手里的粉笔在他脚边画了个圈,“我死了,死在你手里,死在这破庙里。这些年,我一首在等你,等你回来给我偿命。”
二柱子吓得魂都快没了,连滚带爬地想往外跑,却被姑娘拦住了。姑娘的眼神里满是冰冷:“你抢我的钱,他杀了人,你们俩都别想跑。今天,你们都得把欠我的、欠他的,全还回来!”
二柱子看着姑娘,又看了看流浪汉,突然从布包里拿出一把刀,是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他举着刀,对着姑娘和流浪汉大喊:“别过来!我告诉你们,我当年能杀一次,现在就能杀第二次!你们是鬼又咋样?我不怕你们!”
三叔赶紧站起来,想拦住二柱子:“二柱子,你别冲动!当年的事是我们错了,我们该偿罪,别再杀人了!”
“偿罪?”二柱子冷笑一声,“我才不偿罪!我这些年躲在外地,不敢回家,不敢见人,都是因为你们!现在你们还想让我偿命?没门!”
他说着,就举着刀冲向流浪汉。可就在他快碰到流浪汉的时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扑,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自己则摔在了粉笔圈里——正是流浪汉刚才画的、描着“骨头”的圈。
“啊!”二柱子突然大叫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在地上滚来滚去,“我的腿!我的腿好疼!像是有东西在啃我的骨头!”
我和老支书都吓傻了,只见二柱子摔在圈里的腿,竟慢慢变得青紫,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流浪汉站在圈外,冷冷地看着他:“当年你砸断我的骨头,现在,这破庙里的土,也该啃啃你的骨头了。”
二柱子疼得满地打滚,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对着流浪汉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不该杀你!我给你偿命!我给你偿命!求你别让我疼了!”
流浪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姑娘走到三叔身边,轻声说:“他的罪,该他自己受。你的戏,还没唱完,接着唱吧。”
三叔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二柱子,又看了看姑娘,深吸一口气,拿起木棍,继续唱了起来。戏文声再次飘在破庙里,混着二柱子的惨叫声,显得格外凄凉。我知道,这破庙里的债,终于要开始还了,可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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