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子在粉笔圈里滚了没一会儿，就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腿上的青紫越来越重，连动一下都费劲。他看着流浪汉，眼神里满是恐惧，再也没了刚才的凶气：“我……我知道错了，我给你烧纸，给你修坟，我把我这些年攒的钱都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了！”
流浪汉蹲在他面前，手里的粉笔在圈里又画了一笔，圈里的“骨头”像是又清晰了些：“烧纸？修坟？我的命，是钱能换回来的吗？当年你砸我那一砖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我？”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二柱子的腿。二柱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腿断了一样，疼得昏了过去。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老支书也别过脸，不敢再看。
“他这是罪有应得。”姑娘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多了些平静，“当年他不仅杀了人，还抢了我的钱，这些年躲在外地，从来没回来过，也从来没愧疚过——现在这样，是他该受的。”
三叔停下唱戏，走到二柱子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抬头对流浪汉说：“他还活着，就是腿好像断了。”
“活着就好。”流浪汉站起身，看着破庙外的林子，“等他醒了，让他自己去派出所自首。当年的事，他逃了二十多年，也该去牢里待着了。”
三叔点点头，又看了看姑娘：“那……那你呢？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还欠你的债没还。”
姑娘拿起红布包，把里面的花布衫和钱都倒了出来，放在供桌的残片上：“这些东西，当年是我妈给我的，现在我也用不上了。你要是真想赎罪，就把这些东西送到我家，告诉我妈，我当年不是故意不回家的，我只是……没能活着回去。”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家在邻村的王家坳，我妈叫王秀兰，她现在应该还活着……你告诉她，我想她，我想回家。”
三叔赶紧点头，把花布衫和钱小心地收起来，放在怀里：“你放心，我一定送到！我会跟阿姨好好说，我会帮你照顾她，就像照顾我自己的妈一样！”
姑娘看着三叔，眼神里终于有了些暖意，她又看了看流浪汉：“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呢？你还有啥要他做的？”
流浪汉走到神像的碎块旁，捡起一块沾着蛛网的泥片，上面还能看见神像的半个脸：“当年我无儿无女，就喜欢在这破庙里待着，看着神像，哼着戏文。现在庙塌了，神像也碎了……我就想让他把这庙修修，把神像补补，再给我立个牌位，不用多好，能让我有个地方待着就行。”
“我修！我一定修！”三叔赶紧说，“我明天就找人来修庙，找最好的木匠补神像，再给你立个最好的牌位，让你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儿！”
流浪汉和姑娘对视一眼，都轻轻点了点头。突然，破庙里刮起一阵风，风里带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林子里的霉味，倒像是家里的饭菜香。风过后，姑娘和流浪汉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了。
“三叔，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别再贪心，别再懦弱，好好活着，好好赎罪。”
“还有你。”流浪汉看着我，笑了笑，露出豁了口的牙，却不再吓人，“要好好读书，别学当年的我们，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赶紧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记住了，爷爷。”
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地上的粉笔圈和“骨头”也慢慢淡了下去，最后不见了踪影。破庙里只剩下我、老支书、三叔，还有昏过去的二柱子。
三叔跪在地上，对着姑娘和流浪汉消失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走到二柱子身边，把他扶了起来：“二柱子，醒醒，我们带你去派出所。”
二柱子慢慢醒过来，腿还是很疼，却不敢再闹，只是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了……我跟你们去。”
我们扶着二柱子往林子外走，太阳己经落山了，林子里渐渐黑了下来，可我却不觉得害怕了。三叔哼着那支戏文，调子软乎乎的，没有了之前的凄凉，倒像是在唱一首平安的歌。
回到村里，三叔首接把二柱子送到了派出所。二柱子把当年杀人、抢劫的事全说了，警察也去破庙里查了，真的在神像后面挖出了两具骨头，跟老中医说的一样。后来，二柱子被判了无期徒刑，要在牢里待一辈子。
三叔也没闲着，第二天就找人去修破庙。他把自己养鸭赚的钱都拿了出来，买了新的砖瓦，找了最好的木匠补神像，还特意给流浪汉立了个牌位，上面写着“土地庙善魂之位”。
过了一个月，破庙修好了，红墙灰瓦，虽然不大，却很整齐。神像也补好了，笑眯眯的，看着很亲切。三叔还在庙门口种了两棵槐树，说等树长大了，就能给流浪汉遮凉了。
后来，三叔带着花布衫和钱，去了王家坳，找到了姑娘的妈妈王秀兰。王阿姨己经老了，头发都白了，听说女儿的事后，哭了很久，却还是拉着三叔的手说：“孩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女儿能安息，我就放心了。”
三叔从那以后，每个月都会去看王阿姨，给她送些鸭蛋，帮她干些农活。王阿姨也把三叔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经常给三叔做些好吃的。
现在，三叔的鸭棚还是村里的示范基地，他还是孤身一人，却比以前开心了很多。他还是喜欢哼那支戏文，尤其是在破庙附近，调子软乎乎的，飘在林子里，像是在跟流浪汉和姑娘聊天。
有时候我会跟着三叔去破庙，看着他给流浪汉的牌位上香，看着他跟神像说话，心里就觉得很踏实。我知道，三叔欠的债，终于还清了；那些跟着戏文来的魂，也终于安息了。
只是偶尔，在夏天的晚上，路过破庙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文声，像是有三个人在唱——三叔的声音，流浪汉的声音，还有那个姑娘的声音，混在一起，飘在风里，温柔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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