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三叔的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王阿姨每天都会来照顾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给三叔熬小米粥,熬得软烂,再用勺子一点点喂他;中午会做些清淡的蔬菜,切碎了拌在饭里;晚上则会烧点热水,给三叔擦身、泡脚,怕他长褥疮。
每次擦身的时候,王阿姨都会哼起那支戏文,调子轻轻的,像哄孩子睡觉似的。“一九七七年,夏夜晚风凉……”哼到熟悉的段落,三叔的手指会轻轻动一下,眼皮也会颤两下,像是在跟着回忆。王阿姨就会停下来,握着他的手,轻声说:“老三,我知道你记着呢,记着就好,记着就不会再走歪路了。”
李大柱也来得勤了,每周都会来两三次。他会给三叔带些自己种的新鲜水果,剥了皮切成小块,喂给三叔吃;也会坐在床边,跟三叔讲村里的事——谁家的鸭苗长大了,谁家的孩子把戏文唱到了镇上的比赛,破庙里又添了多少新的香火。
“老三,你不知道,上次镇上搞文化节,咱们村的孩子穿着蓝布衫,唱着你教的戏文,拿了一等奖呢!”李大柱说得眉飞色舞,“评委都说,这戏文有故事、有温度,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歌强多了!孩子们还跟评委讲了你的故事,讲了破庙的事,好多人都想来看呢!”
三叔的嘴角微微往上翘,像是在笑。我坐在旁边,看着三叔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我知道,三叔虽然身体不行了,但他心里是踏实的,是满足的——他用一辈子的时间,赎清了年轻时的罪,还把一支戏文变成了村里的精神符号,这就够了。
入秋后的一天,三叔突然精神好了些,他让我扶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又让王阿姨把那支磨得发亮的木棍拿来——就是他当年教孩子们唱戏文用的梆子。他握着木棍,看了半天,然后拉着我的手,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小远,我快不行了……我死后,你把我埋在破庙旁边的槐树下,就挨着那两棵树,我想陪着老哥哥和姑娘,想接着听他们哼戏文,想看着孩子们把戏文传下去。”
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三叔,我知道了,我会照你说的做。你放心,孩子们不会忘了你,不会忘了戏文的。”
王阿姨也红了眼圈,她给三叔盖好被子,轻声说:“老三,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会常去破庙看你,会帮你看着孩子们唱戏文。”
三叔看着王阿姨,又看了看李大柱,慢慢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没过多久,他的手垂了下去,木棍从他手里滑落在床上,那支他哼了一辈子的戏文,再也没从他嘴里哼出来。
我们按照三叔的遗愿,把他埋在了破庙旁边的槐树下。墓碑是用和破庙石碑一样的青石做的,上面没有刻太多字,只刻了“李老三之墓”和一句戏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碑的旁边,还放着那支木棍和半截粉笔——是三叔生前用了很多年的那两样东西。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村里的老人都来了,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被人扶着,站在墓前,眼里满是不舍;学校的孩子们穿着整齐的校服,手里拿着小白花,齐声唱起了那支戏文,调子比平时更轻,却更动人;李大柱和他的家人站在最前面,给三叔磕了三个头,李大柱的儿子还把自己画的画放在墓前——画的是破庙、槐树,还有三个哼戏文的人影,一个是三叔,一个是穿蓝布衫的姑娘,一个是流浪汉。
王阿姨站在墓前,手里拿着个红布包——是她照着姑娘的红布包缝的,里面装着花布衫和一支新的粉笔。她把红布包放在墓前,轻声说:“老三,姑娘和老哥哥不会孤单了,你陪着他们,好好的。”
从那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去给三叔扫墓,去破庙上香。孩子们会在槐树下唱起那支戏文,咿咿呀呀的调子飘在墓前,飘在破庙里,像是三叔在跟着一起唱。王阿姨也会来,她会给三叔带些他喜欢吃的糖糕,给姑娘和流浪汉的牌位上香,然后坐在槐树下,跟三叔讲村里的事,讲孩子们的事。
有一年清明节,我带着孩子们唱戏文的时候,天正好下着小雨,雨丝落在槐树叶上,沙沙地响。突然,我看见槐树下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蓝布衫,手里拿着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着圈——是三叔!他的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拿着红布包;一个是流浪汉,手里拿着木棍,他们也跟着哼着戏文,脸上满是笑容。
孩子们也看见了,他们停下唱戏,指着人影,小声说:“是李爷爷!是姑娘奶奶!是流浪汉爷爷!”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人影还在,戏文声也还在,混着雨丝,飘在破庙上空。我知道,三叔没有离开,他和姑娘、流浪汉一起,守着这座破庙,守着这支戏文,守着村里的善良和希望。
后来,我在村里的小学当了老师,接过了三叔的担子,教孩子们唱那支戏文,给他们讲三叔的故事,讲破庙的故事。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孩子们去破庙,在槐树下唱戏文,在三叔的墓前鞠躬。孩子们会问我:“老师,李爷爷真的在听我们唱戏文吗?”
我会笑着说:“当然在,不仅李爷爷在听,姑娘奶奶和流浪汉爷爷也在听。他们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好好做人,看着我们把戏文传下去。”
破庙的香火越来越旺,来上香的人不仅有村里的人,还有镇上的人,甚至有外地来的人——他们都是听说了三叔的故事,听说了这支戏文,特意来看看的。有人会在三叔的墓前放一束花,有人会在破庙里添一炷香,还有人会跟着孩子们一起哼戏文。
那两棵槐树长得越来越粗,枝叶越来越茂盛,夏天的时候,树荫能盖住整个墓地和半个破庙。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地响,像是在跟着哼戏文;槐花开的时候,香味飘满整个村子,混着戏文声,让人心里暖暖的。
我知道,三叔的故事不会结束,那支戏文也不会消失。它会像这槐树上的叶子一样,一年又一年,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会像这破庙的香火一样,一代又一代,燃了又续,续了又燃。它会提醒每一个人:做人要善良,知错要改,莫要让自己的人生,沾上不该沾的血;也会告诉每一个人:只要心怀忏悔,只要愿意向善,再黑暗的过去,也能迎来光明的未来。
这,就是破庙戏魂的故事,也是一场跨越几十年的忏悔与传承——它在槐树下,在戏文里,在每一个记得这个故事的人心里,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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